苏联空军参加朝鲜空战的一个原则是不能进入敌占区,以免飞机被击落,飞行员跳伞后落入敌军手中,从而暴露苏联参战的行动,造成苏美直接的冲突。这些限制,在心理上和作战技术的发挥方面都给苏联飞行员造成了障碍。在所下达的命令中,严禁任何飞机从苏联领土起飞投入作战;苏联飞机要消除一切自身的标志:有的伪装成中国飞机,有的则涂上朝鲜飞机的颜色;所有苏联飞行员都要穿上中国志愿军的军装,并写下保证书,宣誓决不泄露他们曾到过朝鲜作战;苏联飞行员还奉命在任何时候都不得在空中通话时使用俄语。最为重要的是,绝对不能有苏联飞行员被俘,因此,严格禁止苏联飞机在联合国军控制区和靠近前线地区的上空飞行,以及在黄海上空作战,严格禁止米格飞机跨越平壤-元山一线往南追踪敌机,也就是不得飞越北纬39度线,虽然1951年前线已经稳定在三八线。
由于同样的原因,苏联空军也不可能与中国地面部队协同作战。斯大林曾在一份电报中指责驻华军事总顾问空军上将克拉索夫斯基──原总顾问扎哈罗夫大将巳于1951年4月奉调回国──和别洛夫将军,说培训中国飞行员的工作进展太慢。斯大林指出,“中国军队不能在没有空军掩护下战斗。因此,应当尽快建立一个由8个中国空军歼击机师组成的集团军并将他们派往前线。现在这是你们最重要的任务”。同时要求“别洛夫的一个师可派往靠近中国东北边境的地方,两个师可放在北朝鲜后方,从而为中国歼击机师靠近前线腾出两个机场。这是绝对必要的。应当这样来进行安排,即中国人在前线只能依靠自己的空军”。
据第64集团军报告,在1951年4-5月最激烈的战斗中,中朝军队由于没有航空兵支援,在敌人优势兵力的攻击下被迫撤退。而为了避免遭受敌军的空中打击,反攻大多数是在夜间和恶劣天气条件下实施的。
许多当年参加朝鲜空战的苏联军人后来回忆说,他们的空军与中朝的地面部队没有任何合作,甚至也没有通过军事顾问进行过这种工作。由于缺乏联系,竟然发生过北朝鲜高射炮向苏联飞机开火,以及苏联飞行员击落中国飞机的事件。
苏联空军在作战中没有出动过配合地面部队作战所必须的轰炸机,而且也没有准备这样做。洛博夫后来在接受采访时承认:“我们没有轰炸机。我们不曾有过一架轰炸机对美国军舰进行过轰炸,因为那不是我们的任务”。
1952年11月志愿军攻占朝鲜西北近海大小和岛时,只有中国志愿军空2师的拉-11飞机、空8师和空10师的杜-2飞机参战,配合地面部队登陆,所有的苏联顾问都于战斗前撤出了。
由于受飞行距离和飞行技术的限制,中朝联合空军也很少在前线作战,他们只是在天气好的情况下才配合步兵作战,而在恶劣天气下不实施战斗行动。直到1952年底,在志愿军空军700多名飞行员中,才只有28人掌握了夜间简单气象条件下的作战技能。因此,1951年12月,中央军委根据实际情况,对志愿军空军的任务也不再强调直接支援地面部队作战,而是改变为夺取并保持清川江以北地区的局部制空权,有重点地保卫重要交通运输线、军事目标和工业目标,间接配合和支援地面部队作战。
直到冷战结束后人们才知道,当时美国领导人与莫斯科有着同样的顾虑,他们需要和苏联人共同保守苏联空军参战的秘密。实际上,美国空军很早就知道他们真正的空中对手既不是朝鲜人,也不是中国人,因为美国飞行员不仅在空中看到了欧洲人的面孔,而且在无线电通话中听到了俄语。
这一情况上报以后,美国决策机构认为对此必须保持沉默并封锁消息,以免刺激舆论迫使政府采取报复行动,从而导致战争升级。当时美国的决策机构曾经进行辩论,是不是应该将俄国人参战的消息公诸于众,美国国务院政策计划司司长保罗·尼采起草了一份文件,建议保守秘密,给这个事做出了结论。尼采对后来的访问者说:“如果我们公布真相,公众将要求我们对此采取相应的行动。最终,我们可以做的事情只能是扩大战争,卷入与苏联更加严重的冲突。”
艾森豪威尔政府也一直将这一消息“束之高阁”,因为如果“泄露出去,将形成与俄国开战的巨大压力”。
正是华盛顿与莫斯科的这种默契,使苏联空军参加朝鲜战争的历史真相沉寂了40年。
苏联空军在抗美援朝战争中与中朝军队并肩作战,发挥了不容忽视的作用。在整个战争期间,先后有12个苏联空军师投入了空战,轮番参战的空军人数总计为72000人,1952年最多时达到25000-26000人。苏联空军的歼击机总共击落了1097架敌机,高射炮兵击落了212架敌机。根据现在看到的俄罗斯联邦武装力量总参谋部档案文献的统计数字,苏联航空兵在朝鲜损失了335架飞机和120名飞行员。在这场战争中苏联军人总共牺牲了299人。
说到苏联军人与中国军队共同参与朝鲜战争,还有一点需要补充,那就是,除了空军部队和高炮部队外,苏联还向志愿军派遣了军事顾问,只是人数有限,作用也微乎其微。
彭德怀1951年9月8日在志愿军党委会上宣布说:“我们已建议军委派苏联顾问团来给大家上课,以提高志愿军的军事学术”。
事情的起因是,1951年6月17日,志愿军第五次战役后,彭德怀派邓华、洪学智回北京向毛泽东汇报,并提议说:“请苏方派顾问来朝鲜,并以金日成、彭德怀和苏方顾问团长组成三人小组,使朝、中、苏三方中央均能了解情况,以便共同领导朝鲜战争。此事请考虑,如同意亦请向菲兄提出。”──“菲兄”指菲利波夫,即斯大林──毛泽东于8月27日向斯大林提出“下一次电报中通知您为在朝鲜志愿军工作的军事顾问的派遣方案”。9月8日毛泽东向斯大林提出派83名顾问到在朝鲜的志愿军(志司、兵团、军三级)中去。斯大林9月12日回电,只同意派5名顾问到志愿军司令部一级。9月20日,志司由伊川空寺洞移到成川郡的桧仓,苏联以莎林中将为首的顾问组于10月到达桧仓。但实际上莎林是苏联军事情报部门的主官,到朝鲜只是要收集情报。他们大概是接到过斯大林的指示,因此对志愿军的作战等问题只听不说,从来不提意见和建议。不过,在彭德怀的请求下,这些顾问还是为志司机关干部讲授了一些军事学术和司令部机关业务知识。1952年4月7日彭德怀回北京治病,7月莎林轮换回国路过北京,彭德怀曾设宴招待过他。朝鲜停战后,苏5名苏军顾问离开朝鲜回国。
对于中国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的战略决策和作战方针,苏联的确是有极为重要的影响的,但那只是最高层领导人之间的事情,而沈志华所见的史料表明,军事顾问们几乎没有直接发挥作用。关于苏联顾问直接参与战略决策的事例,的确有过一次,但结局令人很不愉快。
当志愿军胜利地结束了两次战役,将战线推至三八线附近后,作为战地指挥官,彭德怀考虑到战场的实际情况,要求部队进行休整。但毛泽东出于政治方面的原因,强令志愿军立即发动第三次战役,越过三八线。
不过在军事策略上,毛泽东还是赞成彭德怀提出的长期打算、稳步前进的战役部署,同意越过三八线打一仗后就收兵,全军主力(包括人民军)退后几十公里进行休整。战局发展正如彭德怀所料,第三次战役虽然突破三八线并攻占了汉城,但联合国军是有计划撤退的,中朝联军除占领了一些地盘外,没有对敌人有生力量造成什么创伤。1951年1月3日彭德怀电告金日成:敌人在防线被突破后迅速逃跑,故战果不大,只俘虏3000余人。如敌继续南逃,即跟踪追击至水原待命。此役以占领汉城、仁川、水原、利川等地以后即停止前进,准备休整补充。如敌以重兵防守汉城,则我暂不强攻,因各种条件均不成熟。毛泽东也把这一决定转告了斯大林。1月8日彭德怀命令部队停止进攻,全军休整。此举引起朝鲜方面和苏联顾问的强烈不满和反对。
由于前期作战失败的教训和压力,金日成曾表示同意越过三八线后休整两个月的部署,但就在停止进攻的当天,金日成向中国驻朝鲜武官柴成文表示,部队休整不宜过长,有一个月足矣;若时间过久,河川及稻田化冰后,将增加部队运动困难,且敌人企图拖长时间,以利补充装备和部队喘息。金还拟赴彭总面谈。彭即将金的意见电告毛泽东,但坚持部队必需休整补充的决定。
苏联新任驻朝鲜大使拉组瓦耶夫也通过朝鲜外务相朴宪永转达了反对意见,彭德怀仍不为所动。
1月9日上午,驻华军事总顾问扎哈罗夫得知在朝部队已经停止前进后表示坚决反对。他来到军委作战部不满地说,世界上哪有打胜仗的军队不追击敌人、不发展胜利成果的呢?这将给敌人以喘息机会,犯下丧失战机的错误。和代总参谋长聂荣臻发生了激烈争吵,虽经聂多番解释,扎哈罗夫仍然坚持己见。
恰在此时,斯大林来电称,为避免国际上对中国的责难,建议由志愿军控制三八线以北及其两侧海岸,而朝鲜人民军可以继续南进追击。毛泽东随即将此电转发彭德怀。人民军当然无力单独作战,苏联顾问和朝鲜方面不得不听从彭德怀的意见,同意部队转入休整。斯大林得知中朝之间在军事指挥上的争论后,发来电报说,“中国志愿军的领导是正确的,毫无疑义,真理在彭德怀同志手里”,称赞彭以那样劣势的装备打败了世界上最强大的美帝国主义,“是当代天才的军事家”。斯大林还批评苏军顾问和苏联驻朝大使不懂军事,不准他们再干扰彭德怀的指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