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剑华
历史总是在沉淀之后才显得更有魅力。有了三星堆的考古发现,传说中的古蜀王国终于揭开了神秘的面纱,从此以后再也不是一个虚幻的影子。“蚕丛和鱼凫,开国何茫然”的感叹,已被面对着那些璀璨文物的巨大惊喜所取代。一个湮没了数千年之久的辉煌夺目的内陆农业文明,如今已经真实地呈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驱车离开繁华的成都,沿着宽畅的公路北行40公里,便来到了清澈的鸭子河畔。这里有一座造型别致的建筑,以夸张而又奇异的身姿矗立在绿草如茵的空地上,吸引着往来行人的眼光,这就是新建的闻名于世界的三星堆博物馆。距其不远便是古马牧河与著名的三星堆和月亮湾。三个连绵的黄土堆和一块弯月形的台地隔河相望,半个多世纪以来,揭示古蜀之谜的众多物品,以及轰动世界的三星堆古蜀文明遗址,就是在这儿被发现的。 三星堆古蜀文明遗址的最初发现,具有很大的偶然性。据郑德坤《四川古代文化史》记载,民国二十年(1931)春,当地中兴乡农民燕道诚和家人因溪流淤塞,溉田不便,在淘浚水溪时,挖到了玉石器约有三四百件,他们并不懂得这些玉石器的重要价值,起初藏于家中,后来将一些分赠亲友,夸示乡邻,遭到了古董商们的渲染和炒作,也引起了文博考古界的关注。1934年春,华西大学博物馆美籍教授葛维汉与馆员林名钧对广汉燕家住宅旁的小溪与田坝进行了考古发掘,出土了一批玉器、石器、陶器约600余件,由华西大学博物馆保存,并相继撰写发表了《汉州发掘简报》、《广汉古代遗物之发现及其发掘》,从此在海内外形成了一股探讨研究广汉古蜀遗址之风,旅日学者郭沫若对此倍感兴奋,给予了很高评价。 新中国成立后,考古工作者对广汉月亮湾进行了多次调查勘探和科学发掘。西南博物院院长冯汉骥教授曾站在月亮湾的阶地上,指着马牧河对面的三星堆说:“这一带遗址如此密集,很可能是古代蜀国的一个中心都邑。”后来的调查发掘,完全证明了冯汉骥教授的洞察和预见。一个令人振奋的不平凡的季节终于来临了,1986年 7月18日上午,当地的砖厂工人在三星堆挖土取泥时挖出了玉璋,从而发现了一号埋藏坑。考古人员经过兴奋而又紧张的工作,发掘出了黄金面罩、金杖、青铜人头像、青铜人面像、青铜跪坐人像、种类繁多的青铜器物和玉石器,以及象牙、海贝、陶器等等。对四川考古界来说,1986年(丙寅年)确实是一个非同凡响的幸运年。仅仅过了半个多月,更大的惊喜又降临在了这些幸运的考古工作者头上。8月16日下午,砖厂工人在一号坑东南方向约30米处取土时,又意外地发现了二号埋藏坑,出土了各类珍贵文物1300多件。其中除了象牙、玉石器和大量的海贝之外,还有多达735件的青铜器。特别是高大的青铜立人像、各种青铜人面像和人头像,以及奇特的青铜神树、铜尊、铜罍等等,铸造精美,造型神异,具有极其丰富的内涵和象征意义,向我们充分展现了古蜀文明的灿烂辉煌。此后,三星堆又发现了规模宏大的古城址,揭示出这里应是殷商时期古蜀王国的都邑所在。 三星堆一号坑、二号坑出土的精美文物,后来曾多次在海内外展出,所到之处,观众如潮,反响极其热烈。如今当我们走进三星堆博物馆,站在风格别致的展厅里,面对着灯火辉映下那些精美璀璨的青铜雕像群,胸中仍会情不自禁地涌起一种神奇之感。一个湮没了数千年之久的灿烂的青铜文明,是那么栩栩如生地展现在了我们面前。我们仿佛穿越时空,重新走进了辉煌的古蜀时代。三星堆规模宏大的城址和丰富多彩的出土器物告诉我们:殷商时期古蜀王国的宗教神权与祭祀礼仪活动具有鲜明的地域文化特色,农副业和手工业已相当发达,社会生活十分繁荣,与当时的长江中下游和黄河流域基本处在同一发展水平线上,同中原和周边区域有着长久的文化交流和经济往来,已成为长江上游西南地区的一个重要文明中心。以三星堆青铜雕像群和青铜神树等众多精美文物为代表的具有强烈地方色彩的古蜀文明形态,完全可以同殷商中原文明和西亚文明以及世界上任何青铜文明相媲美,即使数千年之后的今天来看,仍使我们赞叹不已。 三星堆出土的众多青铜雕像,既有庞大夸张的造型,又有优美细腻的写真,千姿百态,异彩纷呈。它们不仅以丰富的文化内涵和非凡的艺术魅力感染和震撼着我们,同时也向我们透露了大量的古蜀信息,为我们破译扑朔迷离的古蜀之谜提供了钥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首先要推大型青铜立人像。这尊高约181厘米、加上方座通高 达260.8厘米的雕像,头戴华美的冠冕,身着龙纹左衽大襟衣,右臂上举,左臂平举,双手夸张地握成环形,赤足佩脚镯立于高大奇异的方座之上,其造型显得高贵雍容,气势逼人。它那神奇的姿势、王者的气度、耐人寻味的手势,以及浑然一体富有象征意味的方座,多么形象地显示了它非同凡俗的身份,显然就是蜀王或群巫之长的象征。 三星堆出土的大量青铜人头像和人面像则为我们展示了一幅更加广阔神奇的情景。其中50多件青铜人头像可能就是古蜀王国群巫集团的象征了。它们在形态造型上既有共同风格,又各具特点,其中有平顶脑后梳辫者,有平顶戴帽或头戴冠者,又有圆头顶无帽或将发辫盘于头上或于脑后戴蝴蝶形花笄者,还有头戴双角形头盔者等等。这些青铜人头像大都为浓眉大眼,高鼻阔嘴,方面大耳,显得粗犷豪放,极富神采。其中也有线条圆润五官俊秀的造型,充满了青春女性之美,好似英雄群像中的“公主”或巾帼人物。群像中还有数尊戴黄金面罩的青铜人头像,给人以华贵神奇之感,说明古老的东方同古希腊与古埃及一样也早已制作使用黄金面罩了。最奇特的是青铜纵目人面像,它们眼球明显突出眼眶,双耳极大,大嘴阔到耳根,造型极尽夸张,而且眉眼描黛,口缝涂朱,有的鼻梁上方还镶接卷云纹装饰物,仿佛是科幻中的“天外来客”。3000多年前古蜀时代的能工巧匠在铸造它们时,将那个时代的聪明才智和艺术灵气发挥得多么淋漓尽致,而且融入了多么丰富的想象力啊! 古蜀时代为什么要铸造这么多神奇精美的青铜雕像群?学者们认为很可能与古代蜀人的祖先崇拜、社稷崇拜、神灵崇拜、土地崇拜等观念习俗有关。头戴冠冕身穿华服形态高大而又气势尊贵的青铜立人像,可能象征着至高无上的蜀王或是大巫师、群巫之长。众多的青铜人头像和人面像,个个神态英武充满英雄之气,它们可能代表着古代西南地区各个部落杰出的首领或巫师。其形态特征说明:它们可能属于同一民族集团,表现的可能是参加盟会或大型祭祀场面的情形。它们既是古代蜀人崇拜的偶像群体,也是古蜀时代西南地区社会各阶层的缩影。显而易见,三星堆青铜人物雕像群显示的是类似于神的面容,体现的是人的精神,是神权和王权的代表与化身。它们所展示的不仅是令人叹为观止的祭祀场面,更是精彩生动的古蜀人间王国的神秘世界。 三星堆遗址出土的青铜神树,是一件极其奇妙的器物。在我国古籍中,神树通常都被描写为日月出没的场所和沟通宇宙的象征。比如东方的扶桑、中央的建木和西方的若木便是三棵这样的神树。三星堆青铜神树显然是一棵具有复合特征的通天神树,它不仅是神话传说中扶桑与若木的象征,而且也是天地之中建木的生动写照。它体现了古蜀人神奇的想象力和高超的青铜工艺与造型艺术,生动地表达了古代蜀人的通天观念,赋予了人神交往的象征含义,并将通天神树和太阳神话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在其他地区同时期的考古材料中,迄今尚未发现有类似的青铜神树,因此,三星堆青铜神树可以说是古蜀神话传说的独特产物,是具有浓郁古蜀特色的一种崇拜象征。它迄今仍使我们惊叹,并给我们以丰富的联想。 三星堆考古发现使我们真实地看到了古蜀时代灿烂的文明形态和繁荣的社会生活,并向我们揭示了古代蜀人绚丽多彩的精神世界。确切地说,正是繁荣的物质文明与绚丽的精神世界两者之间的相互促进和完美的组合,才形成了古蜀文明的灿烂辉煌。三星堆出土的神奇的青铜神树以及众多的青铜人物雕像,便是古蜀时代物质文明与精神世界完美结合的最生动的展现。这种完美结合还展示了古代蜀人天人合一的观念,造型艺术塑造的群巫形象同时也是古蜀时代社会各阶层的缩影,对神灵的敬畏和崇拜是通过对现实生活中英雄群体的塑造和宣扬来体现的,巧夺天工的青铜神树也同样显示了这种主题观念。与世界上同时期其他区域的文明相比,古蜀时代的物质文明与精神世界闪烁着辉煌的光彩,张扬着独特的魅力,在人类文明史上谱写了极其重要的篇章。 三星堆出土器物告诉我们的远远不止这些,限于篇幅,前面所介绍的只是一部分内容。如今三星堆博物馆已成为四川旅游最亮丽的看点,每天参观者都络绎不绝。三 星堆是古蜀青铜文化的荣耀,更是中华文明的骄傲。三星堆考古发现所揭示的百科全书式的文化内涵和穿越时空的艺术魅力,在我们审视的视野和研究的领域里,将永远闪烁着辉煌而灿烂的光芒。 黄剑华,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 源自:《东方博物》2006年第19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