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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季风|查看: 9325|回复: 53
[漫画] 

舒飞廉:《飞廉的村庄》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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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季风 发表于: 2004-4-13 04:24:43|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段。附近的村子续。

东边。梅家湾。梅家湾也有三个小村子连在一起,傍在河堤下面,堤上是墨绿的松树。翻过堤即是一条清亮的小河,小河没有名字。平日我们就叫它小河。梅家湾上的河堤是我去外婆家的必经之路,村中常有狗子狂吠,一口气冲上河堤上来,令我肝胆几裂。梅家湾以南肖家河,在飞廉的村庄的正东方面,也傍着那一段河堤。早晨的太阳就是先挂在肖家河村的树上,再挂到我们村的树上的。月亮也是。肖家河的庄稼一直种到我们村东的池塘上,他们的菜地种得是极好的,夏天长出的西瓜与蕃茄,都被我们摘过,我想我们村的小孩在他们的心目中,一定是很坏的。 南边。魏家河。魏家河又叫新村。几十年前小河的堤溃过一回,即是由魏家河一段,魏家河水退后重修了房子,所以有新村这个名字。魏家河的房子修得整整齐齐,一条大路就由南向北穿过村中,一直通往小学校。晏家湾。南风吹起来时,举头遥遥看见的就是晏家湾。晏家湾北有好几棵大桑树,小时候晏家湾的同学曾请我们去爬树吃桑椹,将身上的上衣染得一片紫红,村上的小丫头们也喜欢去采桑叶,挤出绿稠的汁液洗头发,据说可令头发又黑又厚,常看着她们忙碌一个上午,到晏家湾弄一堆桑叶回来,挤出半盆粘粘的绿稠的汁水,而后将头发浸没在里面搓啊揉的,大人们也不管。这些小丫头的臭美有无道理,鬼才知道。还有就是夏天里的阵雨,好像雨脚都是从南边来的,沙沙地由棉花地里传来。村中人抢雨,收摊晒的麦谷与衣服,就会喊起来:“雨都到晏家湾了。”
 冉云飞 发表于: 2004-4-14 09:07:14|显示全部楼层
▲温馨提示:图片的宽度最好1200 像素,目前最佳显示是 900 像素,请勿小于 900 像素▲
你把你的插图贴在这来了,搞得快哦
 leikang 发表于: 2004-4-14 12:37:25|显示全部楼层
▲温馨提示:本站是“原创”摄影、摄像类专业网站,只欢迎摄影、摄像师的[原创]作品,谢绝[转帖]
这些插图就是楼主绘画的,又是版主,当然快了。

再次感谢楼主的好图文,让我们找到童年和乡情。
 楼主|季风 发表于: 2004-4-16 01:11:52|显示全部楼层
赶紧作揖赶紧作揖,冉兄什么来的也不通知一声!人既然来了,等身的盘缠也要帮你搬过来的,下来有空我就去搜去了。呵呵……
 楼主|季风 发表于: 2004-4-16 01:15:28|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一。路。

往西去的大路,铺着石子与细沙。往前五六百米,即与一条柏油路相交。柏油路向北通向七八里之外的镇子,过了镇子,还可去一个军队的跳伞基地,天气好的时候,可以看得见白色的降落伞的影子,好像一片片白云往下掉,伞兵们要跳到环河的沙滩上。向南可上环河河堤,去孝感城。往西的路再向前,即是初级中学。再向前,过了何砦,就可以爬到环河堤上去,看到下面的麦田,麦田之外初春里清碧如带的环河。往南北的路,由村子往南北,皆是田间的土埂。通向蛛丝一般的田间小道。不过这些小道都是往附近的村子去的便道吧,不骑自行车的话,由这里去魏家河、肖家坝是近的。往东去的路,也铺着细沙。过小学,再往前,就是小河堤。小河堤由北向南,如同一道眉毛一般,有小小的弯弧。顺着小河堤往北,也可骑自行车到镇上,虽然上坡下坡频频,但皆是沙堤路,即便着刚刚下过雨,路上瞬息即会平整如镜。自行车走到潮湿而平整的路面上,地面好像有奇妙的吸力,车轮发出奇妙的沙沙的声响 。顺着小河堤向南,过魏家河、向家湾、官家河,到中心闸,小河即流入环河,小河堤也与环河堤相结,即折转至孝感。

第三十二段。桥。
飞廉的村庄在云梦泽的故地,地处卑湿,多有河汊湖港。水面既广,即有桥相通,以方便行人。附近的桥有,往东上小学校的石桥。桥礅上是村中妇女浣衣、小孩钓虾的地方。再向前上小河堤,梅家村青石桥。桥由十余段青石搭在石梁上,青石之中已有车轮磨出的深槽。不过年轻人下桥,多是不愿下车的,所以常有车轮嵌入桥中,人由车座上抛出,落入河中成落水狗之事。再向南有官家河拱桥。拱桥是用水泥做成,有七八个半圆的桥孔。我外婆家在小河以东,金神庙也在小河以东,所以梅家河桥与官家河桥对我们意义重大,初夏桃花汛至,梅家河的桥依例是要淹没的,早上起来至金神庙赶集,运气好的话,还可用一根木棍探着桥面趟水过河,运气不好,就只得绕道官家河桥。那座桥做得比梅家河桥高。所以春夏中,两座桥是否被淹倒是村中最有价值之新闻,人人都是要打听真切的。魏家河,肖家河,何砦等村,村前皆有村桥,桥边种枣树梨树与苦楝,春上花开时节,香气弥漫。细小的花瓣就铺在桥面上。

第三十三。河堤。

前面已提到过吧。飞廉的村庄在两条河中间,西边一条河名叫环河。东边的一条河叫小河。小河离村子三里地。在中心闸注入环河中。苏轼词里有一句: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认为河水西流是奇怪的事情,其实小河就是向西流的。太阳落山的地方,就是环河的河堤。离村子四里地。由南而北,高大,宽阔,气度不凡。下面护堤林由水杉树生长,也有二三十年了,挺拔,修长,干净。太阳升起来的地方,是小河的河堤。小河堤像一枚弯月,像一弯修眉。堤上即层层长满了四季不凋的针叶松。堤上一条路也由此显得幽深而细长。林中鸟群荟萃,清晨黄昏的鸟暄,在我们村都可听到。我想我们村的树林里的许多鸟,也许就是由那里搬来的。而且村里的鸟也会搬到那里去,就像村里的人去看望肖家河与魏家河的亲戚一般。两道河堤像两支手臂一样,将我们这一块小小的平原持挟着。让四季的风雨吹打。任里面的生物蕃息。那环河的堤像高大而严肃的父亲吧,而那新月般的小河堤,也许更像一位温存的母亲。环河涨水的时候,汪洋一片,令村中人震憾惊恐。而小河涨水,不过是淹没梅家河的桥吧。我自已去小河堤是最多的吧,常常到新月初升才往里跑。因为肖家河的许多人死后都是埋在堤下的林间的,层层的碑林在夜间看起来,实在是让人害怕呢。环河往下到孝感县,再往下,到一个叫野猪湖的大湖,再往下,流入汉江,由汉江入长江。环河在舒家湾那里转了小小的一个弯,留下来一大片沙滩,沙滩上的沙子细而白,夏天的时候,沙滩上种满了白萝卜,上半截是淡绿色的,埋在沙中的是白颜色,大得像开水瓶一样。
 楼主|季风 发表于: 2004-4-16 01:17:28|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三。河堤。
  前面已提到过吧。飞廉的村庄在两条河中间,西边一条河名叫环河。东边的一条河叫小河。小河离村子三里地。在中心闸注入环河中。苏轼词里有一句: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认为河水西流是奇怪的事情,其实小河就是向西流的。太阳落山的地方,就是环河的河堤。离村子四里地。由南而北,高大,宽阔,气度不凡。下面护堤林由水杉树生长,也有二三十年了,挺拔,修长,干净。太阳升起来的地方,是小河的河堤。小河堤像一枚弯月,像一弯修眉。堤上即层层长满了四季不凋的针叶松。堤上一条路也由此显得幽深而细长。林中鸟群荟萃,清晨黄昏的鸟暄,在我们村都可听到。我想我们村的树林里的许多鸟,也许就是由那里搬来的。而且村里的鸟也会搬到那里去,就像村里的人去看望肖家河与魏家河的亲戚一般。两道河堤像两支手臂一样,将我们这一块小小的平原持挟着。让四季的风雨吹打。任里面的生物蕃息。那环河的堤像高大而严肃的父亲吧,而那新月般的小河堤,也许更像一位温存的母亲。环河涨水的时候,汪洋一片,令村中人震憾惊恐。而小河涨水,不过是淹没梅家河的桥吧。我自已去小河堤是最多的吧,常常到新月初升才往里跑。因为肖家河的许多人死后都是埋在堤下的林间的,层层的碑林在夜间看起来,实在是让人害怕呢。环河往下到孝感县,再往下,到一个叫野猪湖的大湖,再往下,流入汉江,由汉江入长江。环河在舒家湾那里转了小小的一个弯,留下来一大片沙滩,沙滩上的沙子细而白,夏天的时候,沙滩上种满了白萝卜,上半截是淡绿色的,埋在沙中的是白颜色,大得像开水瓶一样。

第三十四。要扔到屋瓦上去的东西。
  小孩子换牙齿。大人在一边看见,一定要让他将牙齿扔到房顶上去。兽医来阉猪。猪在惨叫中做完了手术,兽医手一扬,也会将手中粉红的一团血肉投到屋瓦上去。屋瓦就在我们的头顶上。沐浴在闪闪的阳光里面青色的瓦。接雨水,接阳光。

飞廉的村庄里有没有鬼.jpg


第三十五段。飞廉的村庄里有没有鬼?
  保明称他见过鬼。一天晚上起来撒尿,他看见他的丈人拿着篾刀举着灯坐在门口做手艺。保明是上门女婿,他的丈人生前是老篾匠,削出的竹条像巧手的女人切出的面条。艾清也说他看见过鬼,深夜里在稻场上看谷子,看见谷堆边有一个女人要偷谷,上前一看,那女人却不见了,原来是一个女鬼啊,可惜连她长什么样子都未看清。他每次讲到这个故事,就有人替他可惜,未能再跑快一丁点,将女鬼逮住给自己做媳妇。艾清是有名的光棍汉了。村上的小孩也有看见过鬼的,常常是去世的爷爷奶奶半夜里来找他们,第二天早上就揉着眼睛跟妈妈讲。小孩看见鬼不是好事,妈妈们一听,脸就白了。过几天小孩生病,发出烧来,就会被认为是小孩被蔡家河坟地里的爷爷奶奶接去玩,妈妈只好将小家伙的布鞋压在枕头下,领着另外的孩子到野地里一声一声地喊魂,由黄昏时分苍茫的田野上,将小孩的魂魄领回家。

第三十六段。桐油续。
  我记起来,雨伞也是要上桐油的,小时候还在用竹竿架起来的纸伞,很大,我们兄妹四个人雨天出门上学,可一起挤在这一把伞下面。这种伞,最怕的是风大的时候,很难得将竹柄握住,我与我姐姐要使很大的劲顶住北风才行。阳春里面,也要将伞面涂上桐油在阳光下面曝晒。纸伞上过桐油,又经过修补后,焕然一新,过一二个月,入了夏,雨水会大起来,有了结实的伞,也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夏天里下大雨,正遇到中小学校里放学,家里人举着雨伞去学校里接学生,学生们一堆一堆挤在哗哗挂着雨帘的走廊里候着,看到家里的人一手举着伞,一手在腋下夹着雨靴,忙忙地走来,然后一家人团在伞里回家,也很有意思。
 楼主|季风 发表于: 2004-4-16 01:20:23|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七段。鸡。鸭。鹅。
  每一家都会养鸡。飞廉的村庄中的鸡大多是麻黄色。偶尔鸡群中有一二只全身雪白。开春的时候,总会有一二只母鸡,忽然改变了声音,一天到晚坐在鸡窝中,咯咯嘶叫不休。与它们的同伴相比,有点疯疯癫癫的样子。这是要抱小鸡的征兆吧。不过只有一只发疯的母鸡会被挑选出来。将鸡蛋堆在它的胸口上。而另外想做母亲的母鸡,或是被在尾巴上绑上一面小纸旗,令它们惊骇地狂奔竟日,或扔到冰凉的池塘中,由刺骨的春水来惊醒它们的梦想。二十来天,鸡蛋即会变成小鸡崽。稚嫩地叫着吃米的小鸡崽,真是令人疼爱。下雨的天气里,它们全部挤在母鸡的身下,由翅膀间钻出它们的小脑袋。不要去惹那些小鸡,这是每一条狗与小孩应有的教训,这时候的母鸡之无畏与英勇,令人惊叹。二三个月后,小鸡即与童年作别,成为少年。毛羽各各不同,也渐可分清公母。它们也不大愿意跟在母鸡的身后了,母鸡领着一二只尚恋着它的小鸡茕茕散步,没几日也会跳上鸡窝,重起下蛋的生涯。小母鸡有一天,忽然斯文地伏在鸡窝上下了第一枚带着血丝的鸡蛋,它由鸡埘上跳下来,大声叫唤着,一半是惊慌,也有一半是兴奋吧,主人看到,马上由房里掏出一把白米来,对它进行奖赏,由此开始它光耀的下蛋的生涯。一只小公鸡的命运是悲惨的。只有一二只公鸡会留下来,长出长长的红冠与艳丽的羽毛,像它们的父亲一样在鸡群中君王一般昂首阔步。其它的小公鸡,在它们刚刚产生往母鸡身上跳的念头的时候,阉鸡匠就会背着他们的捕鸡的小网到村里来,用他的尖利的小刀将它们的想法改变。阉过的公鸡长出非常奇怪的样子,秋天来到的时候,会显得非常肥胖,中秋节前后,它们会被母亲拎到集上发卖,剩下来的,大抵也逃不过腊月里父亲的菜刀。四五月份的时候,村里会有鸡瘟。由北到南,村里的鸡会一排房子一排房子地死去。早上起来,即发现关在家中没有出门的鸡,一下子在笼中死去了三四只,母亲一边哭,一边用筐子装着这些由年关里过来的母鸡,将它们扔到野地里去。有些鸡才刚开始下蛋啊,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情。

鸡。鸭。鹅.jpg


第三十八段。鸡,鸭。鹅。续。
  成年的鸭子,显得憨厚而木讷。它们小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小小的扁嘴,灿灿的黄线衣,瞪得溜圆的小眼睛,它们走进飞廉的村庄,一定是又惊奇又振奋。鲁迅写故乡,忆童年时的好友闰土,其实,这一只一只小鸭子何尝不也是一只只,慢慢被岁月夺去灵性的小闰土。家里也养过三四只鸭子,它们与大惊小怪的鸡挤在鸡埘里。一清早,它们就会排成一队,摇摇摆摆地出来,径往池塘中去,只要池塘不结冰,就会扑通通跳下去。它们将蛋下在鸡埘里厚厚的鸡粪上,得由我们用小锄掏出来。不过鸭子却也常爱将鸭蛋下在池塘边的草丛里,被小孩们捡到,报喜一般地送回家。常常将蛋下在外面,而不像母鸡们总是专心地在鸡窝里下蛋,所以一般人家不大养鸭子,即便养也无非是点缀,以求冬天里能吃上自家做的一小坛油汪汪的腌鸭蛋,然后春节里面,在鸡埘上贴“鸡鸭成群”的纸条儿,以讨吉利。所以鸭子实则是由养鸭人专门养起来的多吧。那孤单的汉子,领着千八百只鸭子,白天驱着它们过溪桥、逐草泽,晚上圈好鸭子,一个人睡在田野上的草棚中。和放蜂的汉子过着差不多的生活。至于鹅,村中却是极少见的。偶尔哪一家养出一两只出来,在池塘里弄着清影,那姿态,就像湖上的王与王后。也是很有趣的。那一家人家的小孩,有时就带着一头鹅出来玩,也觉得很骄傲吧。鹅还可以看家,见到生人来,就拼命地追,想用长长的扁嘴啄人家的小腿,华兵家的鹅就是这个样子。我们也求母亲养过鹅,母亲不答应,她说一头鹅一年中吃掉小半缸麦子,抵得上养一个孩子的,而且鹅蛋也不好吃。我却没有吃过鹅蛋。直到后来读书后,在宿舍里有同学带煮熟的鹅蛋来,尝过,的确是难吃啊,不过鹅本来就不是用来下蛋给我们吃的。不过从前,我们养有翅膀的飞禽,就是要拿走它们的蛋,这是由鸡鸭那里得到的教训,岂能一下子改变。

昆虫小记.jpg


第三十九段。昆虫小记。
  蝉。四月里升上树。一场湿热的春雨后,到树下找到蛇眼一样的小洞,将树枝伸进去,瞎着眼睛的蝉猴子定会将树枝当作宝贝一样抱在怀里,被取出来。由蝉猴子到淡绿色的新蝉到老气横秋的老蝉,它们一直要吵到八九月份才收梢。母蝉是不会叫的,翻开它们的身体,一眼就可看到出来,母蝉的腹部是平直无缝的,不像公蝉,有两块不停地抖动着的,像铠甲一样的板儿。天快落黑的时候,这些大老爷儿们叫得最起劲了,南风未起,夜凉未解,村庄中的空气如火一般,身的痱子正好在蝉叫中炸开,真是令人讨厌啊,所以我对蝉没有什么好感呢。铁牛最爱停在柳树上。扬着它们长长的两只角,就像戏文里面的那些人,身后插着旗子,还要拖出两根翎出来,所以我总觉得铁牛很神气。它们的嘴巴也是可怕的,简直就是一只小小的钳子。金龟子。金龟子的饭桌一定是摆在榆树上。七八只金龟子老爱挤到一起,天晴的时候,团团的背在阳光下闪闪发着光,所以用小网子举起来,捞上几只金龟子简直不费吹灰之力。金龟子的嘴巴扁扁的,像一把小铲子。金龟子的背上有花纹,有一点像蓖麻的种籽,又团团脸的地主像穿着的绸缎,上面的花纹也是团团的。因为像穿着丝绸的褂子,所以它们吸树汁的样子看起来也斯文而有风度。用线牵着它们飞,听翅膀发出的嗡嗡声,也是很好玩的。夏天六七点钟的时候,可以到华堂家屋后的那一片灌木丛中捉蜻蜓。它们在稻场上吃饱了蚊子,却站在这里的树枝上消化,它们吃得太饱,光线也暗下来,所以由后面捏住它们的尾巴,是轻而易举的事。当然,用蛛网粘也是好办法,不过总不及这样的偷袭来得有趣吧。
 楼主|季风 发表于: 2004-4-16 01:24:00|显示全部楼层
昆虫小记续.jpg


第四十段。昆虫小记续。
  毛毛虫。这是一个很大家族吧,有的有长长的毛,有的有奇怪的颜色。有时候剥开松树的皮,可以看到黄黑的一大片,令人毛骨悚然。柳树上爬下的毛毛虫身材很小,椿树上下来的毛毛虫又肥又大,长长的毛,也有鲜艳的颜色,就像城里的胖女人,一看到寒毛即会竖立起来。小时候,被一只毛毛虫落到身上可是倒楣至极的事情啊,一身赤红的疙瘩,又疼又痒,只好脱光衣服,在母亲用艾蒿煮出的褐色的汁水里面洗澡,才有缓解。不过毛毛虫在地上蠕动的样子,文雅而自在,也是很好看的,日后变成蝴蝶,再想与它们亲近就难了。棉花虫与菜青虫。棉花里面会长一种特别的虫子,就像米虫一样,不过身上带一点桃红的颜色,夏天晒棉花的时候,可以摘出来喂给鸡吃。棉花虫是那种可怜的全无回手之力的可怜虫,口味也挑剔得厉害吧,爬在手上痒痒的。不过它们很干净的样子,不愧是在洁净的棉花中过着日子。菜青虫将包菜咬得千疮百孔,养得肥头肥脑,被母亲带回来喂鸡,真是天道皇皇。瓢虫与芽虫。瓢虫有很好的名声。它是害人的芽虫的天敌。瓢虫的后背圆圆的,就像乡下来死人家做法的道士穿的袍子。所以我想它去捉拿蚜虫,一定也是如道士拿鬼一样,一脸道貌岸然的样子。棉花长到一尺来高的时候,会跟着父母到田地捉蚜虫,可是无论我怎么瞪大眼睛,也看不见蚜虫,只知道它们是淡红的小点点。后来听说一只蚂蚁都可将蚜虫抢回家里养起来,就觉得很可笑,原来瓢虫先生煞有介事,要拿的就是这么一批小鬼。屎克郎。大路上一盘一盘的牛粪,正是屎克郎的家。这是一批勤奋的家伙,如果不是执意要与牛屎打交道,弄得一身臭味,一定也是挺好玩的。不过在它们没有找到新的工作之前,最多也不过是让人飞起一腿,将它推粪球的伟大的工作,由大路上结束,让它们飞身落到田地中去,不过过不了一会,它一定又会爬到牛粪上来,它们寻找牛粪的本领,一定会比爷爷的那一只老鼻子好得多。

第四十一段。昆虫小记续续
  访问飞廉的村庄的虫子还有:牛虻。它们的长相,像是苍蝇的堂兄一样吧。夏天里,牛就是不停地甩尾巴,也不能将粘了一身的苍蝇与牛虻赶走。下到池塘里游泳,有时也会有两只牛虻飞过来,像轰炸机一样绕着水面上的脑袋飞。真讨厌啊。牛虻的凶残也令人吃惊,它叮在牛毛间吸着血,一动不动,好像醉过去的酒鬼,牛的主人跑过来,一巴掌打死,手上就要粘上它肚子里压出来的血块,其实都是这个吸血鬼吸下的牛血。蜘蛛。夏天里天气好的时候,蜘蛛就会起得早早地织网吧,有一此蜘蛛真是令人惊讶,它的肚子里到底藏下了多少丝线,能令它在树桠与房檐间织出如此庞大的网。不过没有比用网捕食更巧妙的办法啦。看到蚊子,苍蝇,有时候也会是一只蜻蜓没头没脑地撞到蛛网上面,然后蜘蛛一下子顺着蛛丝由枝桠上空降下来,就觉得这只小小的虫子简直就是天生的阴谋家。不过它们也有倒霉的时候,如果是蝉一头撞来,这样的程咬金、李逵、焦赞一类的壮汉,一下子就要将它们的罗网撞出一个大洞。蛛网也可绕到竹竿上,做成更有粘性的小网去捕蜻蜓与蝉。蛛丝绕成团,可挂到钓钩上钓白条鱼。所以蜘蛛的天敌也许是那些小孩子们吧,他们四处搅下蛛网的时候,这些阴谋家也只好露出惊惶的无可奈何的样子。稻田里也会有一些蜘蛛。不过身材小一些,腿也长。秋田里晚稻收过了,它们织在稻田上的网也被毁坏。西风吹过来,将残余的丝一团一团地搅在一起,缠到树枝上。好像是理发匠紫清剪下的头发,不过是白颜色而已。这是只有秋天里才会有的景象。夜里人家结婚或者是办丧事,在门廊下挂起灯,灯光会引出铺天盖地的灰蛾。真不知它们平时会藏在哪里,在干什么,一下子涌出来,真是令人惊讶。不过冬天,倒常常看见一个白白的圆圆的丝袋贴在墙壁上,如果剥开来,就可以看到它们在里面睡觉。下雨之前忙碌的蚂蚁也是有趣的。它们搬家的时候,就像电影里的红军在行军。它们最爱吃的倒是那些不知道什么原因死掉的毛毛虫,看着它们一大群抬着一只毛毛虫赶路的样子,就像是去给毛毛虫虫郑重其事地送葬,也挺好笑的。还有一种虫子,我们叫它打屁虫,身材有一点像金龟子吧,不过是暗灰色的背,如果让它停到身上,那气味余韵绕梁,久久不散,真是令人难以忍受啊。还有萤火虫。夜里在池塘上面绕着飞,很神气的样子,不过捉回家里,等到白天再看,也就是很普通的一只小虫虫罢了。

雨,风,雷,电.jpg


四十二段。雨,风,雷,电。
  在飞廉的村庄里,雨天也是有意思的。二月的春雨,一下就是十几天,天上浓浓的云,雨丝就不紧不慢地扯着。雨真的停下来的时候,阳光照下来,都会令人觉得惊讶,可是这时候出门去看,会发现外面已大大地有了变化。大路边的草已经变绿了,麦子也一下子长高了一大截,就像二三岁的小男孩,一下子到了七八岁的样子。桃花与梨花不必说,已经开了,就是油菜花,也已早早地开出几朵出来。所以说春雨润如酥,令万物生长。下雨的时候,正好将过年余下的蚕豆趁着父母在别人家打牌的时候,偷吃干净吧。到了黄昏,母亲的纸牌散了,急急忙忙地到地里去摘菜,雨还在下着,不过也用不上撑伞吧,那牛毛一样冰凉的细雨,无非是让头发湿漉漉的,想将衣服打湿却并不容易吧。四月里的雨有时会大一些吧,天上的云会更低,有时候大中午,也会让你觉得天都快黑了。这时候已经有着燕子在雨里飞,忙着衔泥来家里的屋梁上做窝。雨稍稍一住,爷爷就会取下雨衣牵着牛到野外去,新草已经长起来啦,牛一边啃着草,一边将在草丛中玩儿的青蛙吓得四处乱跳,朝着池塘飞奔。我最喜欢的是七月的雨。雨水好像是突然由天上哗地一下掉下来的一样,正在南边的田里上做事的人,顶着草帽往村子里跑,有的还会由肖家坝的池塘里顺手摘一大片荷叶顶在头上。雨太大的话,路边看瓜果的草棚里就会挤满人。村中雨直直地下着,屋檐上的流水像瀑布一样,屋前面的空地上,都积起了浑黄的雨水,雨点在上面打出无数的泡泡,一闪就被打灭掉了。这样的雨,如果下上一天,大河与小河里的水都要涨起来,如果再下上一天,村里的男人们都要背着铁锹上河堤上去了。不过一般来讲,也就是二三个小时,雨就会停下来吧,雨水在沟渠里奔流,小孩们立刻就会拿着渔具出门,一会儿就会弄回一小桶泥鳅与小鱼打牙祭。中秋节之后,也会下上很长时间的雨。将门前的树上的叶子全部打下来,风也是很大的。毛衣就是在这些雨天里加到身上去的,以后想脱下来也就难啦,一件加一件到身上去,天也就凉了。稻场上的草垛,也会慢慢地升上白汽,谁都不敢将手伸到草垛里面。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草垛变得又湿又热,鸡蛋都可蒸得熟的。冬天的雨不说也罢吧。不过一场雪往往就是由一场又细又冷的雨开始的,好多雪花都要浪费在细雨弄湿的泥地里,不过如果雪再大一些,也就会将地面盖起来。结结实实地下上一场大雪。雨天里打着伞,出门去找人聊天,在家里睡觉,昏昏沉沉的一个下午,父母也是不会说的。可是连绵的春雨与秋雨的天气,村中的道路都被踏成了一片泥浆,家里人将雨鞋穿走,没有办法出门,一个人呆在家里,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也是非常无聊吧。不过对于鸡与狗来说,一定会很烦闷吧,它们不得不呆得窄窄的门廊里,发呆。鸡们则要挤在一起,如果有人出门,会一哄而起,跳到雨地里,马上又回来。所以诗里面讲,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第四十三段,雨,风,雷,电,续。
  吹面不寒杨柳风,这句话很有意思。二月里,天晴起来,即便风还是由村北的巷口进入飞廉的村庄,却也好像怒气消逝的父亲一般,不再又干又冷,令人可畏。慢慢转变的东南风带来细雨。风向正南的时候,就是四五月份了,风中会灌满南边田野上正在拔节出穗的麦子的气息。六七月份会有狂风,一下子将村庄涨得满满,摇动着树冠,这就是暴雨来到的前兆了。八九月份,夜里的南风来得勤些才好吧,晴朗的晚上,风好像由清凉的星空吹到人身上。秋天的晚上,如果风刮得太急,蟋蟀叫得声音也就变细了,第二天早上,也不会有露水结在草叶上。我最喜欢的,却是十二月的老北风,半夜里,挟着浓云在天上吹,让电线与树枝在黑暗中呜呜作响,人深深地埋到被子里,头也不敢露出来,想到明天早上天寒地冻,说不定雪就要下下来,整个村子都被北风震撼着。此刻路上不会有行人吧,如果有的话,也是头上顶着帽子,手插在袖子中,屈着腰赶路吧,北风也许连他家里还在候着他的那盏灯都吹灭掉了。
 楼主|季风 发表于: 2004-4-16 01:27:08|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四段。雨风雷电续续。
  春天的雷声令人振奋,远远地响在云层里面,像是谁在赶着车走,车轮子发出的隆隆声。夏天的雷声却令人惊骇,有时候,会打一小半夜的雷,一声比一声猛烈,就像是在村庄的上空,在门前高大的榆树的顶上。天马上就要像铁锅一样,裂成几块散落到大地上,谁都不敢说话。闪电一下一下地映在小小的窗子上,抽打着我们的屋瓦。将房间刷亮。老一辈的人讲雷电在大地上找寻着不讲孝心的人,还有那些狐狸精。这一些,我们村里都是没有的吧,虽然心里害怕,毕竟,在飞廉的村庄里,它们还未留下脚步。七八月晴朗的夜间,西边舒家湾一带常有闪电升起来,泛着微微的红色,有人讲那是露水闪,不会影响明天响晴的天气。这也是有意思的。

四十五段。金神庙。
  金神庙离飞廉的村庄四里路,往东上小河堤,翻过梅家河桥。上到对面的河堤上,向前走一二里路,再过一座小桥,即可走进金神庙鸡肠一样的小街。金神庙是飞廉的村庄中的人去得最多的集市。村里的好几位老人,一生中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金神庙。买菜,卖菜,卖鸡蛋,割肉,等等,都要上金神庙去。由早上七点到九点,小街上会挤满四处村子里的农民。可是等到九点以后吃早饭的时候一过,拎着菜篮的女人们牵着小孩回家,梅家湾的屠夫也卖掉了案上的最后一块筒子骨或者是猪脚,老篾匠要收拾他的一堆簸箕与竹筐,铁匠们的炉子也封上了,小街上就会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下街中闪亮的泥浆与跑进来找小孩们未吃完的馒头的狗子了。金神庙过年的时候,依例会抬故事,由附近一至三岁的小孩们坐在桌子上,浓墨重彩地被化妆成古代的王侯将相,被人抬着由小街上游行,这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附近的人几乎都挤在这一条小街上。有几年金神庙还搭台唱过戏,不过有一年,戏台未扎好,一头栽倒在泥水中,好在并没有砸伤人就是,以后戏也就不唱了,毕竟倒台子不是好彩头,一定是有那一方的神灵认为金神庙不能唱戏。到了双抢插秧的季节,家里要找舅舅家的人来帮忙。就会在集上寻舅舅村里来赶集的人带口信去,明天村里又会有人由金神庙将传来的口信来回来,或者是哪一天会来,或者是家里也正忙着。村里其他的人也是这样到金神庙传口信的,那时候,大人们对四里八乡的人,都是非常熟悉的。去金神庙去玩,也许是小孩们的第一次出远门吧,母亲带着他们,第一次吃到金神庙上的豆腐佬,炸油条,用萝卜与辣椒做馅的包子,看到补锅的师傅带着黑眼镜补锅的样子,看到打铁的大冬天里赤着胳膊的小伙计,心里觉得又惊奇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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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段。来村里的手艺人。
  常到村里来的有:挑着小货柜的中年男人,何砦的,长得又矮又小,一年四季都戴着帽子,他过两三天就会来一次。匡埠的铁匠,他和他的小徒弟的鼻翼两边总是被煤染得黑黑,鼻头却又是红的,想来他们也知道脸上有煤灰,反复擦了很多次,结果将鼻子弄成了一根胡萝卜。他们冬月里会来,借宿在保明家里,生火上炉,将全村的农具都修好。魏家河的瞎子。眼睛闭着,满脸都是笑。他常来为村里的人算命,是老太太与媳妇们的朋友,可以解决她们遇到的每一个人生的难题并预见她们的未来,他的办法是抽签,他的签筒油黑发亮,已经在他黑暗的岁月里使用了许多年吧,瞎子持着竹竿,飞廉的村庄在他的竹竿底下非常之熟悉。梅家湾来的阉猪佬。一个长得很胖的中年人,四五月里来。他可以用一条腿将小猪压在地上,然后掏出一把小刀切开小猪的肚子将手指伸进去,这实在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还有阉鸡人,却是大河那一边的人,他的妹妹嫁到我们村上。对,每天清早,魏家河的一个女人就会将她家里豆腐作坊中的豆腐,挑到我们村里来卖,她一下一下地将铁铲子在扁担上拍得啪啪作响,有时候村里下了很大的雾,常在清晨的浓雾里听到她沉闷的拍打扁担的声音。年底的时候,会请蔡家河的裁缝来做新衣,父亲去帮他挑着缝纫机,裁缝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不苟言笑,身上一身蓝衣服笔挺簇新。还有补锅、修鞋、箍桶的人,不过他们一年中来村里也就二三回,所以也没有太深的印象了。还有乞丐。乞丐都是不认识的来自遥远的村子里的人,如果是熟人出来讨米,认出来一定会很不好意思吧。有的乞丐会一声不吭地倚在大门口,手里拿着打狗的棒子,米袋子就挎在身上,好像走了很远的路的样子。也有一些人,会在门口架起一面小鼓,打起竹板来说几句很顺口的恭维的话,然后由主人从米缸里舀出一碗米来。正月里上门的乞丐,有时候会送财神,递上一张小小的红纸,红纸上印着骑着马拿着刀的财神,乞丐走了,我们就把财神贴在大门上,有时候,正月里一天都可贴好几张。还有就是划旱船的人,往往是男男女女好几个人,女的穿着唱戏的衣服站在已经脏得不像样子的红红绿绿的旱船里,一个人站在旁边手捏着船上的木杆唱,一个人在一边打着鼓。旁边会围满了村里的小孩子。划旱船的家伙讨钱的胃口很大,还得送一包旱烟,放上一小挂鞭炮。所以有的人家,一见到划旱船的人进村,就要将大门紧紧地关起来。过年的时候,乞丐来得最好了。还有就是哪
  一家有结婚嫁女之类的喜事,乞丐也会来,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按父亲的说法就是,只要有狗屎,再远的苍蝇也是找得到的。
 楼主|季风 发表于: 2004-4-16 01:30:01|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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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段。村里的手艺。
  村里的男人们,农忙时做田间的农活。农闲时,要做手艺。年轻人大半要学做泥瓦匠,木匠。没有一门手艺,只会做田间的活,怕是连媳妇都说不上。不过村里最有意思的手艺还是熬麦芽糖。将米煮熟,与蒸熟的大麦芽一道,在铁锅里加热发酵,就可以滤出糖稀出来,糖稀凝结后,反复拉扯,即由褐色变成雪白的饴糖。在蔗糖未由南洋进入以前,大概大家吃的都是这种麦芽糖吧。孝感有特产名叫孝感麻糖,也就是将一般的米换成糯米来造出麦芽糖来,再和上芝麻粒来切成梳子一样的薄片。也许正是有了像飞廉的村庄这样的做麦芽糖的经验,才会有名声传外的孝感麻糖吧。一入冬男人们就会张罗起作坊来,多半会在光棍汉艾清家里面,起灶,搬进巨大的铁锅与瓦缸。一整个冬天,作坊里都是蒸汽腾腾。第二天清早,男人们便挑着担子来作坊里将糖扯出来,挑着上路,到别的村庄里叫卖。直到晚上,才会挑着空担回来。凛冽的冬天的晚上,糖坊当然是飞廉的村庄里最暖和的地方,这一点,家里的猫都是知道的,它吃过晚饭,就会径自去坊间的草堆里过夜。男人们在糖坊里吹牛,讲下流的笑话。小孩子也会挤在里面,偶尔会出来小便,由昏黄的电灯光里走出来,即见到半天的寒星与映在屋瓦上的白花花的霜花,全身由温暖的房子里出来,就好像被寒气打了一棍子,身体不由自主地一抖。

肖港镇.jpg


第四十八段。肖港镇。
  由北边的柏油路,骑自行车,半个小时之后即可到肖港镇。家里没有自行车的时候,就沿着小河堤走,一直要走小半个上午,才可看得到由镇口伸出来的京广铁路在阳光下闪着白光。沙堤两边是四季常绿的针叶松,河堤曲折如蛇。走一会,歇一会,过梅家河,黄家河,汪家竹园等村,村下的狗即狂吠如豹,让人寒毛直竖。镇上有火车站,邮局,新华书店,高中,银行,镇政府,电影院,照相馆,百货商店,供销社,棉花采购站,菜市场,还有两条长长的街,一条在铁轨旁边,一条在一0七公路旁边。街上有许多卖杂货与衣服的小铺子,有理发店。几分钟即会有一列火车呼啸过去,令镇子震动起来。去肖港镇是生活中的一件大事。也许是去卖棉花,也许是去购过年的新衣,也许是家里收音机坏掉了,要去寻师傅修。也许是去发一封给在外地做工的人的一封信。也许是去照一张像。夏天卖苦瓜的时候,天还未亮就要到镇上去,将提篓中的苦瓜卖给赶早班火车上汉口的菜贩。大年三十,吃过了年饭,家里人也会到骑车到镇上去,妹妹还要特别为她的房间挑几张印着香港明星的年画。我最喜欢的事情是到镇上的新华书店去看一看书,再到邮局去看一看有没有新的一期《少年文艺》,铁路边有几个租小人书的摊子,大可以在那里坐上一上午的。我记得有一回一个剧团来到镇上,唱楚剧《四下河南》,母亲与村里的女人一起去看。这是我第一次上电影院,第一次看演出,母亲在一边为秦香莲的悲惨的身世伤心得眼泪汪汪,我只觉得两层的电影院竟是如此之大,在戏台的柱子上打出的字幕也非常好玩。

村中的狗.jpg


第四十九段。村中的狗。
  村子中的狗,加起来,总有二十来只的样子,大约与村子里的人一样,彼此皆为亲戚吧。最初是黑白花纹的狗多,身上好像是被染了一块一块的锅灰,后来保渝由四川带回了一条黄狗,是母的,没有几年,全村狗也多半是如它一样,胖胖的一身松软的黄毛。保渝家的这条母狗活了很多年,想必它也有了满堂的子孙,就像邦胜的姥姥一样。深夜里回村的人,会将狗由梦中惊醒,一只狗叫起来,会领全村的狗一道,狂吠半晌。不过一旦那只领先出声的狗知道了深夜归来的主人,立刻就会将吠声咽到肚子里面,摇着尾巴前来亲近,隔着房屋已探出半个身子到月光地里的它的伙伴们,也会慢慢慢平静下来,将头又缩小回它的窝里去。一家的母狗生养了七八条小狗,全村的孩子都会高兴起来,等着一个多月后,那毛绒绒的家伙睁开眼睛,已经可以吃到稀饭,就用布片宝贝一般地裹回来。从此,这只狗就是他的玩伴,他的骄傲,它一天到晚就跟随在这小子的屁股后面,去吃他蹲在地上挂出的巴巴,去抢宴席上的骨头,去恐吓陌生人,去帮小主人向另外的小子呲出它越来越尖利的牙齿。有一些狗很凶,对主人俯首贴耳,对其他的人可不客气,红着眼睛,不分青红皂白,即将人家的裤子撕成两条摇摇荡荡的破布。有一些狗的性情却非常的温和,好像永远也不会发脾气一样。这也与我们村里的人一样吧,有的人脸色阴沉,脾气很坏,有的人却温存和善,一辈子都不打人,也不骂人。

第五十段。村里的牛。
  村里有二十来头牛。黄牛与水牛占一半的样子。这也是有意思的事。黄牛多在北方,水牛在南方,像此地黄牛与水牛都有,也是荆楚一地,在南北居中,各地风俗与物事皆有的一个例子。黄牛的角短短的,个子比水牛要小,不会水,我从来未见过黄牛在水里游泳,它们与村里的一些人一样,是旱鸭子。水牛身体庞大,弯弯的角,夏天里,看见水与泥坑,即会挣着绳子过去,不过水牛怕冷,所以冬天里最寒冷的日子,常听到老水牛死去的,有一些人家会为水牛披上草织的席子,帮它们度过隆冬。水牛的好处是还可以骑到它的背上去,而黄牛却不太肯让人骑,所以水牛的力气一定是比黄牛要大的。黄牛也好,水牛也好,它们中的公牛都是可怕的。春天早生出来的时候,领着它们到地里吃草,远远看见迎面也有公牛过来,就得赶紧让开来,不然一定会打成死架,记得有一次,我们家的牛与肖雷家的牛打起来,最后只好在它们死命相抵的角下面,点着了一堆稻草,才将它们扯开。不过公的黄牛却与公的水牛不会打架,黄牛与水牛好像是牛群里不同的部落,它们一起漠然地在村里相处,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小牛犊生下来的时候,得好几天才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皮毛光滑的小牛犊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也是润润的,寻几棵青草,就去藏在母牛的腹下,也是非常有意思。不过对于一只牛来讲,这短短的一二年时光的童年时光,也许是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光阴了。当它的角长出来,变得坚硬,当它的眼睛中的好奇的神情快消逝的时候,它作为牛的使命也快到了。成年的小牛会被后脚着地,绑在一棵树上,然后由他的主人,将一根铁钉烧得通红,然后来将它的鼻孔刺穿,插上木梢,牵出绳子。从此它就由这一条绳子束缚着,一直到它在一个冰雪的隆冬的夜里死掉。这中间,春夏农忙时节,在地里劳作,接受喝骂与鞭子,夜里站在牛棚里,接受着蚊蝇的叮咬。冬天,则一天到晚站在牛棚里,吃干草。等着大地返绿。不过生在飞廉的村庄里的人,又何尝不是一辈子做牛做马。短暂的童年过去即成亲生子,将汗水日逐一日地滴落在田野上。等他们衰老的时候,则回到屋子里,像牛马一样,忍受着寂寞与黑暗,直到有一天,牛头马面来到,将他们带往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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