稿件源自：成都日报
根据《京都议定书》，出售新增二氧化碳吸收量也能换来美元。这意味着湿地、森林不仅仅是成本与投入，也有可能挣钱。日益沙化的若尔盖湿地能成为这样一块实验区吗？
采访手记
(2006年10月31日 成都)
当环境成为人们的一种需求时，它不仅仅意味着成本与投入，更多表现为一种商机。在王进看来，《京都议定书》生态产业将凸显多重效益，原本在自然界中默默地承担着吸收二氧化碳，并释放出氧气的森林和湿地，将更加受到人们的重视。
《京都议定书》是人类为地球“退烧”迈出的历史性的一步，亦是人类自救的第一步。它在100多个国家签约的生效，意味着人类对过去几百年不可持续的发展道路进行了深刻反思，意味着人类对可持续发展的理念达成了高度共识，同时也显示了人类有决心有信心面对现实，昭示了国际社会在温室气体排放方面有法可依时代的来临。
以前人们都认为大气是公共资源，可以不加约束地共享，但随着人类经济活动的加剧，大气资源变得越来越有限了，也需要各国间协调分配，有偿使用。只是它不像土地、矿产、水源等，很难界定产权，分配复杂。因此需要一个国际协定来规范、约束和进行交易。
《京都议定书》衍生出的排放权市场，将使得全球性环境污染这一难题迎刃而解。在这个市场上，“二氧化碳排放权”成为一种商品，可以用金钱进行自由交易。这项制度的实质是运用市场机制对污染进行控制管理，在促进经济发展的同时，又实现了环境保护的目的。
这些听来有些空泛和庞大的概念，实际上与所有人都有着紧密的关系。因为这些交易的成功运行，将决定我们生活在怎样的环境质量中、能否有清洁的水喝、能否有清新的空气、能否有足够子孙后代使用的木材、能否让已经濒危的动植物与人类长久共存。
对话
世界上最年轻的沙漠
如果若尔盖沙化以这个速度推进，10年后九寨沟将荡然无存，不到20年沙尘将飞进成都的三环路。
本报记者（以下简称“记”）：听说最近你对若尔盖湿地进行了考察，给全国人大写了一篇调查报告？
王进（以下简称“王”）：主要是调查湿地的沙漠化情况。今年7月份，在川的11名全国人大代表到若尔盖县考察。我不是全国人大代表，我是以专家身份受邀参与了考察和执笔完成了这篇报告。
记：你是搞经济的，怎么对湿地沙化问题感兴趣了？
王：若尔盖湿地问题，应该引起全世界的关注。我是成都人，都说成都的水好、气候好，其实跟我们毗邻若尔盖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高原泥炭湿地关系密切。湿地是“地球之肾”，但是这块湿地已经沙漠化了。70年前，红军“过草地”就在若尔盖，很多人陷进茫茫沼泽地就再也没有出来。沼泽现在有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湿地”。当地老乡说，20年前这里的草有1米多高，水草丰美，人踩上还会陷下去。但是今天我们看到的是一片片沙地，裸露的地表，干涸的河道，汽车可以任意开进去。
记：摆摆你们看到的情况。
王：出若尔盖县城向北向西几公里，就可以看见沙地，大片、大片的流动沙地，一道道沙化的山梁，呈带状向西北方向延伸，大风吹过扬起阵阵沙尘。辖曼乡很多山上只有沙子，已经没有植被。当地人介绍，这里原来都是很好的草场，直到上世纪90年代才有很小的一块沙地，不到10年时间，沙地就变成连绵沙丘。在若尔盖的阿西乡，当地人把那些沙丘叫“喜玛拉也”，“也”就是藏语沙堆的意思。
我这张照片（见右图），在公路边上拍的，还没有进入腹地。这是正在沙化的湿地，远处是草场，但牧草都不超过10厘米。你看，中间的黑洞全是鼠洞，那种草原鼢鼠很大，看见人不跑，直愣愣跟你雄起。当地的鼠害非常厉害，鼢鼠在地上打洞，啃食草根，据说一只鼢鼠一年可以破坏将近一亩草原。它们挖洞排出的沙土，被大风一吹就成为新的沙源，临近的草场很快就会变成流动沙丘。
记：湿地变沙漠，这种情况很可怕。
王：其实就是最近20年发生的事情。据当地统计，1980年若尔盖草原沙化面积只有7.25万亩，2001年达到70万亩。据中国地调局监测，去年若尔盖沙漠化土地已是100万亩，每年的平均增速达到11.65%。其实这还不包括潜在的沙化土地。可以说，若尔盖已成为世界上最年轻的沙漠，成了我国土地沙化速度最快的地区之一。我不是危言耸听，若尔盖离九寨沟100公里，离成都的直线距离400公里，如果沙化以这个速度推进，10年以后九寨沟将荡然无存，不到20年若尔盖的沙尘将飞进成都的三环路。
治沙需要3个亿
但保护若尔盖湿地已经刻不容缓，否则我们将愧对祖先。
记：有这么严重吗？
王：据当地统计，2001年若尔盖县沙尘暴天气已经发生过5次。每年冬春季节，大风一来，这里的沙尘遮天蔽日，几米之外不见人影。你想，若尔盖平均海拔3500米，又地处中国的中心位置，如果这里完全沙化，就成了世界海拔最高的沙尘暴源区之一，既有风源又有沙源，沙尘只需要扬升1000米~2000米的高度，就会远程搬运到四川、陕西、湖南、湖北、贵州等地。
记：据你们了解，若尔盖湿地沙化是什么原因？
王：当然有全球气候变暖的影响，但我们认为主要还是人为因素的长期破坏和鼠害造成了生态系统的破坏。
记：哪些人为因素？
王：一是过度放牧，1962年红原存栏牧畜1万头，今年达到41万头，草场严重退化，牧民放牧是越走越远。二是为了扩大草场，上世纪70年代对沼泽进行开沟排水，造成地下水位下降，土壤板结硬化，湿地减少了120万亩。当年的辖曼乡是沼泽遍布，现在是海子干涸，河床裸露。由于地表水流失，当地水分的总蒸发量大于降水量，今天的若尔盖已经是一个严重缺水的地方，辖曼乡就有三分之一的牧民吃水有困难，不少人家靠打井取用地下水生存。大自然的报复如今在若尔盖腹地到处可见，让人看了有一种揪心的痛。
记：这是一个发展观的问题，湿地是上天赐予人类的财富，但是过度开发和一味地索取却付出了生态代价。
王：是。地跨川、甘两省的若尔盖湿地面积在100万公顷以上，以前整个湿地的储水量超过100亿立方米，这里距岷江源头100公里，距黄河第一湾不到20公里，是长江和黄河上游重要的水源涵养地，这里每年提供给黄河30％的水量，素有黄河“蓄水池”之称。联合国《湿地公约》的官员说，保护好若尔盖东部才有水喝。现在是湿地退化、沙化，对长江、黄河上游的水源涵养，水土保持构成严重威胁，更可怕的是黄河面临断流。一路所见，我们感慨颇深，虽然这里年年都在治理，但当地林业部门讲，治理速度远远跟不上沙化速度，若尔盖湿地呈“整体恶化”的趋势。所以我写了一段话非常动情，保护若尔盖湿地已经刻不容缓，否则我们将愧对祖先。
记：反过来说，若尔盖的沙化能不能够治理？
王：能治。它们确实达到了“局部治理”的效果，但是这种示范区域十分有限。主要是缺资金。
记：我说的是技术上有没有问题？
王：专家认为：从技术条件讲，若尔盖湿地沙化完全能够治理，不仅能够局部治理，也完全能够整体治理，一是它还没有彻底沙漠化，尚有水源。第二，当地蒸发量虽然大于降水量，但若尔盖平均降水还有600毫米，可以在地面用高分子材料控制蒸发量，川大和四川一些企业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我们的建议是，应抓住最佳时机科学治理，因为现在治理最省钱，也最有效。随着沙化区域的蔓延，治理成本将逐年翻番。
记：治理一亩地需要多少钱？
王：一亩沙化土地要恢复成湿地在数百元到千余元不等。治理整个若尔盖沙化的资金起码在3个亿以上，当地政府是毫无办法，若尔盖县财政收入去年仅400万元，他们还拿出80万元治理沙化。国家这几年也拨出了治沙基金，但这个钱有点杯水车薪。比如生态移民是缓解湿地压力的最有效途径。若尔盖首期必须进行生态移民的有2400户，但没有搬迁资金。搬迁难度非常大。
“现金奶牛”
根据《京都议定书》，出售新增二氧化碳吸收量也能换来美元。这意味着湿地、森林不仅仅是成本与投入，也有可能变成挣钱的“现金奶牛”。
记：问题是怎样解决这3个亿的治沙资金？
王：这个资金来源有几条，一是国家把若尔盖湿地保护区进一步扩大，让当地牧民参与治理拿工资，治理好了搞旅游，他就不放羊子了。二是恢复湿地和植树种草项目，一定要跟国际“碳汇融资”结合起来，根据《京都议定书》的游戏规则，森林、湿地可以大量地吸收二氧化碳，出售新增二氧化碳吸收量的指标已经成为一种新的全球商品，就是说发达国家可以在发展中国家投资造林，或购买“碳汇”以抵消他们部分二氧化碳的减排量。这意味着若尔盖湿地项目有可能变成挣来美元的“现金奶牛”，哪怕是解决30%~40%。第三，可以争取一些没有减排义务国家的非政府组织的援助资金。第四，我们是治理自己的家园，各级政府也应拿出一部分资金。第五，国家制定相关的产业政策，让民间投资怎样把植树种草和市场行为结合起来，形成良性的产业链和长期稳定的补偿机制。我觉得，把这五种方式结合起来，可以彻底解决治沙资金。
记：《京都议定书》去年正式生效后，购买中国企业的减排指标热起来了，但是“碳汇融资”有没有个案？
王：中国第一个“碳汇融资”项目落户在内蒙古赤峰市，去年意大利投资153万美元，5年有效期内，他们在赤峰市的荒沙地造林4.5万亩。后来中国与瑞典、世行、德国等签署了多个林业合作项目。这些项目的特点是，出售方负责对新造林地进行管理和培育，老外以支付现金等方式购买新增的二氧化碳吸收量的指标，而造林收益归当地或村民所有。初步形成的每吨“碳汇”价格也达4美元至11美元不等。有些“碳汇”项目还为农民提供生态教育、管理等相关的培训。“碳汇”融资是一种双赢的交易，我们改善了自己的环境，承担减排义务的发达国家可以帮我们出钱，而且是完全市场化的资金。原因很简单，地球是我们共同的地球，若尔盖是全世界人民的若尔盖。
记：对生态行业来说，碳吸收量可以融资无疑是天上掉馅饼，很多人闻所未闻。
王：当然“碳汇”融资有国内、国际两套严格的审批程序。发达国家之所以有需求，首先是他们承诺了《京都议定书》的减排义务，其次是由于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在减排成本上有差异。只有这两个条件成立了，才有了“碳汇”市场。从目前情况看，通过提高能源效率减排和开发可再生能源减排在技术上短期都难以突破，因此发达国家通过购买新增的二氧化碳吸收量抵消他们的排放量是一条现实的出路，湿地每年每亩可吸收二氧化碳60公斤，释放氧气40公斤，所以我们说森林、湿地是国家未来发展的战略资源。对更多的企业来说，《京都议定书》也是一个商机，他不种树，不种草，但他生产与《京都议定书》有关的设备与产品，他本身也申请“碳汇”融资。
链接：《京都议定书》
旨在抑制全球变暖的《京都议定书》是一部世界性环境法案，2005年2月16日正式生效。根据《京都议定书》，多数发达国家必须承担在2008年~2012年减排二氧化碳等温室气体的义务。但议定书允许采取市场化的减排方式，即难以完成减排义务的发达国家可以通过资金和技术支持，在发展中国家进行温室气体减排项目的投资，或购买新增的二氧化碳吸收量的指标来抵消其二氧化碳的减排量。所以排放权在今天已经成为一种可以自由交易的有价商品。
【梅柏青观察】
上世纪80年代前，若尔盖大部分的地区都还是水草丰茂的草地和湿地，现在沙化已经非常严重。图为正在沙化的若尔盖湿地。2006年7月2日调查组摄于若尔盖县辖曼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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