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中的线索
蜀语经常允许颠倒,如热闹可作闹热,夜宵可作宵夜,公鸡可作鸡公等。《海内经》有都广之野,即今成都平原,他书亦作广都之野;因此人皇不妨写作皇人。
《路史》上所记远古“皇人”,据道经称为泰壹氏(太一);又说柏皇氏“立于正阳之南,是为皇人山”;接着有“中皇氏,封禅之帝也。当是时,人结绳而用之。居皇人山之西,是为嶅鄗山。”《路史·后纪》复称“女皇氏治于中皇山之原,所谓女娲山也。”罗苹注:中皇“山在金之平利,上有女娲庙。”“蓝田谷次北,有女娲氏谷,三皇旧居之所,即骊山也。”宋代金州平利县,在今汉水南岸陕西安康与平利之间,那里确有女娲山古迹;骊山则在渭水南岸陕西蓝田县北。这里列举的皇人山、中皇山,均在今陕西省境内,位于秦岭南部安康附近;而三皇旧居,则在秦岭北部蓝田附近。
前已考得,人皇族出自陕甘渭水上游,现在又发现有皇人山、中皇山等遗迹,也在陕境,可证传说之不诬。最近陕西安康梁向军先生研究当地遗留的巴人文化,收集了不少刻有图像和文字的前代画像砖。其中有明确年号纪年的,最早是东汉建武五年(公元29年)大将军锡光所刻,梁先生谓锡光为东汉汉中郡西城人,即今安康人。另有一砖以篆文刻了一篇文字:“元祖生常羊,耕织阪月川,受封西皇山,尝药皇人山,屯兵陈仓山。孙巴仲遵祭。”其中也有皇人山和西皇山地名,可资印证。
这些地名在《山海经》中,能够找到依据。
《山海经·西次二经》大致从东向西记录了17座山,清汪绂《山海经存》指为渭北到湟中以西的山岭;地理学家谭其骧认为此经从延安东南汾川河发源地谈起。根据“因水定山”的原则,其中第二山所出浴水,东注于(黄)河;第三山所出楚水,南注于渭;第四山所出泾水,东注于渭;第六山所出苕水,东南注于泾;表明那些山主要在今陕西境内渭水北岸。再向西,有第八山名为鸟危之山,疑是甘肃渭源西南的鸟鼠山,所出之水西注于赤水。赤水似指黄河的河源段,大概与今洮水相当。谭其骧认为第七鹿台之山可能是六盘山,以下各山应在河湟以北、祁连山以南。最后那个莱山,可能是甘青界中疏勒河、党河上游的托来山。
重要的是,其中第十四山即名为“皇人之山”,所出皇水,也西注于赤水。因皇水相当于今湟水,那就接近青海境内了。第十五、十六山依次名为“中皇之山”、“西皇之山”,想必与皇人之山相近,证明前述山名材料绝非虚构。从这些远古地名遗存里还可
以发现,人皇(或皇人)、中皇、西皇构成了西部地区的“三皇”,或许就是上古以本地方言“皇”为称号的三个大族,与后来的“三皇五帝”并无关系。其中人皇是偏东的一族。他们并非后世凑成天、地、人那种杜撰的三皇。西皇山业已靠近川、甘、青三省交界之地,自然与蜀中可通消息。安康画像砖所述山名,其中常羊山是《海外西经》所记刑天葬地;西皇、皇人就是《西次二经》里的两座山;在《山海经》上都能找到根据,说明那些地方是安康人熟悉的处所。
《路史》根据道教文化中保留的传闻,将皇人山和中皇山指在汉水流域。据地名迁移法则,表明人皇族已由甘青老根据地大幅度东迁,沿渭水来到汉水,再进一步就是进入嘉陵江河谷,到达西蜀了。
四川是道教创立之地,也留下一些皇人传说,保留在道藏里,当地方志中也有一些反映。明曹学佺《蜀中广记》卷七十四《神仙记》说:“《山海西经》‘皇人之山,皇水出焉’。又有中皇、西皇之山。按《峨眉图经》,皇人、中皇、西皇,即所谓‘三峨’矣。”道教《三皇经》云“:皇人者,泰帝之所使,在峨眉山。黄帝往受真一五牙之法。”《三一经》云:“黄帝游灵台青城山,绝岩之下,见天真皇人。”《五符经》云:“皇人在峨眉山绝岩之下,苍玉为屋。”峨眉山、青城山都是道教发祥地,附会为皇人所游,当是宗教宣传的需要,不足为怪;但也不妨作为人皇族曾经入蜀的旁证。
殷墟甲骨卜辞中的遗影
邓少琴先生《巴蜀史稿》论及“人皇之世”,注意到殷墟甲骨卜辞中有征伐“人方”的内容,并列举出晚商铜器如卣铭文“令望人方”、罔簋铭文“令伐人方”、小臣艅犀尊铭文“惟王来征人方”等语,指出商代有一个称为“人方”的邦国,与殷王朝有过战争;从甲文、金文所述内容推测,人方可能即在汉水中游,是当时商都南方的一个大国。邓先生考证的依据,主要从帝乙征人方经过隹(淮、维)、攸等地,因《汉书·地理志》房陵县有“淮山,淮水所出。”《华阳国志》、《水经注·沔水》皆作维山、维水,可证汉水中游亦有淮水之称;攸即,在湖北襄阳之地;故其结论人方当在荆巴之境。邓先生之意,既称人方,其语源应与人皇族有关,方与皇同为阳韵,同音相假,故“人方”应即“人皇”。从“皇”的字形来看,很像氐神,疑人皇为氐族之君。此论甚有见地。
关于卜辞“人方”地理位置的考证,许多学者都曾做过,但结论并不一致。
此前,陈梦家先生《殷墟卜辞综述·方国地理》讨论过征伐人方之事,引郭沫若氏《卜辞通纂》之说,以人字作尸,即夷的古写,故所过之地有在淮河流域者,认为殷代尸方乃合山东鸟夷与淮夷而言;董作宾氏便求人方于山东境内。陈先生则以为人方与尸方是不同时间所记的不同地点,而人方属于淮夷,当无可疑。他将卜辞中征伐所经之地,依次定在今河南沁阳、原武、商丘、谷熟、夏邑、永城、五河等地。
李学勤先生《殷代地理简论》专门研究卜辞中帝乙十祀时征伐人方的路线,指出“方”是人的集体,称“方”者大多是商的敌人,伐人方是处于商王国的极盛时代。帝乙征伐人方,经过雇、淮、攸等地,首先要到黄河附近;再据另外有关卜辞,“淮”应是
渭水支流,并不是淮河,因《汉书·地理志》武功县有斜水祠和“淮水祠”,故这里的淮水必为褒水;而“攸”当在黄河以西。李先生结论是:殷军往返,是通过太行山南部河阳地区和山西南部。因此所伐人方,远及渭水中游。
笔者以为上述各论,均各有其理,而以李先生所考最为细致、科学。“人方”一词中的“人”,只是用上古方言表述的地名而已,与“人皇”的“人”一样,并不带有天、地、人三才的含义。殷代人方在渭水流域,说明人皇族后裔仍在那里活动,应该是此族最老的根据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