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天师洞古银杏记

北门茶客 · 发表于: 2005-6-24 13:39:52

　　灵山树王银杏，又叫白果树、公孙树、鸭掌树，是一种古老而珍稀的树种。银杏，是成都“市树”，据统计，目前百年以上的银杏树，全市不足百株。2004年4月，四川省林业厅和《华西都市报》联合评选出了“天府十大树王”，其中青城山天师洞古银杏荣膺榜首。最近，在网上看到一条消息，一些城市正在市民中开展“认识古树”的活动，觉得非常有意义。
　　“认识古树”“保护古树”，应当是我们日常生活中需要时时温习的“必修课”。在天师洞那棵古银杏树下，李善济一气呵成，写下了千古绝唱《古银杏歌》早春二月，我在濛濛细雨中又一次来到青城山，游人稀少，神清气爽，更显山林空翠万壑幽。到了天师洞，只见古木森森，楼阁高轩，果然神仙之国气派非凡。我伫脚在“古常道观”那五十二级石阶前，门庭左右两侧，六棵成“品”字形排列的柳杉，像忠勇的卫士拱卫着观门，伟直挺拔，气冲霄汉。更引人注目的是，古观左侧厢房青瓦屋脊顶上那棵参天古银杏，“三十六峰山似蕊，千七百岁树如屏”。我久久地仰望着这棵千年古树，心中蓦然升腾着虔诚的敬仰。此次上青城，是专为寻访名木古树，拜谒古银杏而来。古银杏近两千年来笑傲风雨雷电、冰雪寒霜，“阅尽人间春色”，亦如德高望重，饱经沧桑的长者，隐逸绝尘于世，庇护芸芸众生，可有多少人知道古银杏的“生平事迹”，难道，因为它只是一棵树？这晚，我就宿在天师洞“银杏阁”，屋后就是那棵古银杏树。除了观里的道人和管理人员，游人仅我一人，正好可以心定气静地拜谒这位稀世尊者。我在树下双手抱拳，毕恭毕敬地向它叩拜。这棵古银杏树，巍巍然高达50余米，赫赫然胸围阔至7米，需六、七人才能合抱。更为奇处，腰身间钟乳（道人称为白果笋）密集悬垂，色泽如碣石粗砺凝重，形态如槌、如笋、如锥。树身上好像缓缓流淌的岩石粘液，似动非动，十分奇异。根部至腰身状若“漏斗”，最阔处其径围近达20米。主干多粗壮歧枝，如巨伞凌空撑开，枝枒纵横盘错，风舞龙蟠，密如蛛网。各大分枝关节处，又有形态迥异的白果笋倒悬，有的像牛角、有的像芋头、有的像木锏、有的像笋尖。枝干上密布苔鲜，一年四季一片茸茸幽绿。银杏是落叶乔木，四季景象不同。春季新芽初露嫩叶萌枝，三、四月扬花，金黄色的花粉便随风飘落，满地如落金砂；夏季冠盖如云，浓荫蔽日，更显一派勃勃生机；晚秋金黄色的树叶簌簌落下，一层层地铺满屋顶和地面，这是“古常道观”最美丽、最动人、最有情调的一道风景；冬天，虬枝飞扬，苍劲倔傲，如有冬阳暖照，通体一片古铜金色，尤显千年沧桑，岁月留痕。天师洞是中国道教创始人张天师修真、创教、显道、羽化、仙葬之地。此树为张天师手植，道家视为“镇山之宝”，距今已有一千八百年春秋了。据传说，张天师在洞中盘坐，无意间看见山下广畴平野，林盘村舍，难以神定。于是，在殿前亲手种下这株银杏。这株树旋即飞长10丈，如一道绿色屏风，锁住山的灵气，张天师终得大道。传说虽不可求证，但青城道家植树造林，爱树护树，世代相袭，造就青城天下名山却是不争的事实。千岁之树聚灵山之幽，灵山之观蓄千树之气，道法自然，根脉相系，真世间奇观。1909年（宣统元年）秋，风云际会，山河震荡，紫禁城的晚钟已敲响了满清的末日。时年40岁的通江县才子李善济，赴灌县任视学（即督学，旧时教育行政机关负责视察、监督学校工作的人员），因怀才不遇，愤世嫉俗，游历青城山。这位饱学之士怀着崇敬的心情，登上天师洞拜谒古银杏。他通古晓今，洞明时事，在古银杏树下久久地盘桓。触景生情，感系万端，一气呵成写下了245字的千古绝唱《古银杏歌》。后由天师洞道人彭至国补注，住持魏至龄手书，第二年秋刻石于古银杏旁。李善济四川通江县人，生于清同治9年（1870年），聪明早慧，15岁入里学，18岁补廪，声名“冠保（宁）九署”。李善济博闻强记，智识过人。性格幽默谐趣，一生豪放不羁，素有太白遗风，人称“仙李”。民国初，任通江视学，民国8年辞去通江视学。民国10年腊月，在通江乡下被人暗杀，年仅51岁。李善济自幼擅长联语，文史功底十分深厚。宣统二年（1910年）在青城山建福宫写下394字的“青城第一长联”，气贯长虹，寓意深远。此联与天师洞《古银杏歌》异曲同工，相互呼应，是李善济一生的传世经典。李善济在天师洞《古银杏歌》中对古银杏作了最详尽的描述和考察，这在天师洞是前无古人的，后无来者的。
　　李善济心潮澎湃，文思飞扬，在《古银杏歌》中歌咏道：“状如虬怒远飞扬，势如蠖屈时起伏。姿如凤舞干云霄，气如龙蟠栖岩谷。盘根错节几经秋，欲考年轮空踯躅。”
　　李善济对古银杏的描述十分生动、传神。他反复考就古银杏钟乳（白果笋）倒悬的奇特现象以及千年身姿伟岸，气势雄冠古今的奥妙：“我闻植物之茎均有向日性，胡为钟乳倒悬相掩映。又闻磷酸加里供吸收，滋养千年尚未竟，老干迄今独超群。”他巧妙用典（池北偶有“那知十丈将军树，却在青城古洞前”的诗句），辛辣地嘲讽了丈人观自号“将军”的牡丹。比起古银杏，牡丹不过是儿孙辈罢了。李善济借景抒情，慷慨悲歌，发出了“君不见未央宫阙长生殿，栋梁都随沧海变”的人生感叹，铿锵有力，意味深长。1939年（民国28年），抗日烽火燃烧长城内外、大江南北。沈钧儒先生漫游青城山，在天师洞挥豪撰书，为古银杏写下一联：“银杏千年徵道性，青城一洞试幽深”。刻匾悬挂于《古银杏歌》两侧，珠联璧合，相得益彰，脍炙人口。1941年3月（民国30年），冯玉祥将军上天师洞，对古银杏发生了极在的兴趣。他笑着对陪同的道人说：“这（白果笋）大约同山洞里的石钟乳是一样的情形，这树根底下一定有很好的泉水，水里含着碳酸石炭。树老了有些组织破坏的地方，树根吸收水分时，水里的石灰质便从这破坏的地方渗出，日积月累，便成了钟乳的样子。我想是这样，不知对不对？”道人说，因为这里的地气太好了。仰慕古银杏者，古今不惟李善济一人，但为古银杏作歌者，李善济天下第一人也！我想，古银杏如有知，定会将李善济视为知已。民间朝拜“白果大仙”，是对树的图腾，还愿者在树枝上挂满了红飘带第二天清晨，天色出奇的好，天师洞庭院里的红山茶饱含着晶亮的露珠，娇艳可人。一缕曙光给古银杏涂上了一层古铜色的鲜亮釉彩，在淡蓝色的天空中，万千枝条如龙蛇飞腾，驾云拨雾，气象万千。我在树下细细观看，无数片鲜嫩的叶片已悄然爬上的枝头，新绿夺目。显现出一派喷薄欲发的生命张力，以及古银杏内敛的千年道性。千年古银杏被人们敬为“白果大仙”，因为它施于人的实在太多，作为图腾，人们总是怀着各自不同的需求在树下顶礼膜拜。我沿着古银杏旁边的木梯廊看下去，板壁上刻有“有求必应，则得求之”有字样，细辨一行模糊不清的字，为光绪年间所刻，有百多年历史了。在银杏树侧“银杏阁”板壁上挂着一块匾，上有“天师洞白果大仙位前”一行小字和“叩之则灵”四个大字，翘首仰望，见落款有“□□□□尹氏敬献，民国庚辰年”字样，推算时间应是1940年，距今有半个多世纪了。再看树，枝条上挂满了红飘带，还有白色的哈达，树身也被红布条缠绕了好几圈。这些“红”“白”
　　飘带是善男信女来此还愿所悬挂的，似乎印证着匾刻的灵验。天师洞管理人员老岳对我说，每年到天师洞朝拜古银杏的人很多，他们在这里烧香许愿，求生育、求平安、求长寿、求消灾祛病。还有不少的外国游客，慕名前来参观这棵稀世珍宝。我知道，古来民间就有朝拜古树、让幼童幼女“拜干爹”的习俗，这种图腾拉近了人与自然的距离，客观上起到了爱护古树、保护古树的作用。在采访中，我听到了这样一个故事，彭州有对夫妻，苦于膝下无子，夫妻俩在这里焚香叩拜，默默许愿，后来果然生了一子。夫妻俩将孩子取名为“长根”，并带上孩子来此还愿，拜古银杏为“干爹”。古银杏是青城山的树王，它的枝叶覆盖好宽，它的根系就有好远。夫妻俩祈愿子孙后代能像古银杏一样根深叶茂，健康长寿。朝拜银杏的人多了，香火也特别旺盛，烟熏火燎难免对古树带来很大影响。在青城山，树龄上千年的古银杏非常稀少。天师洞算比较集中的，也只有六株。而浑身长着钟乳白果笋，树形如此雄伟壮观的古银杏树，在四川乃至全国惟有天师洞这一株。因此，道观采取了措施，砌起了石栏，并在上面用枯树枝条筑起一道栅栏，以防游客损坏树根、树身。我见树身挂有一警示牌，上书“本观忠告：此公为青城之瑰宝，天师手植，为保护计，请勿越栏攀爬，希诸君自律。”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言之凿凿。我们崇敬古树，感念前人的功德，在祈福许愿时更应该自律，谨守道规，保护好这些珍贵的自然遗产，福佑子孙万代。古银杏千百年如此长寿、健壮、生机勃勃，许多人视为一个“谜”，认为病虫是植物生长中最可怕的杀手，而银杏树为什么就不会遭受虫害呢？就此问题，我曾经查阅了《四川植物志》等有关银杏树的资料。银杏树生存能力很强，喜光耐旱抗污染，在细胞中含有多种有机酸，具有天生的强大的杀虫能力，因而能够免遭病虫的侵害。当然，这也于青城山道观世世代代的保护密不可分。在天师洞，我看到道观在过去修建房屋时，为了保护古银杏，屋檐便因形而变，避免伤害树干枝枒，细微之处可见道家的用心。历朝历代也不乏有为的地方官员，他们颁布禁伐令，将道观名木古树作为重点保护对象，对破坏灵山生态环境者以严厉打击。光绪9年（1883年），灌县知事陆葆德在天师洞立警示碑，颁布通告：“严禁砍伐古木！”
　　如今，青城山管理局更是加强了对名木古树的保护措施，巡山护林，防火防盗。不过，自然灾害对古银杏的威胁也非常大，前些年，上清宫一棵古银杏就遭受过雷击，当顶劈下一大枝枒。据道人讲，天师洞这株古银杏树，因张天师手植，道法深，妖魔不敢来犯，从未遭受雷击。不过，从天师洞这株古银杏生长环境来看，的确得天独厚，没有人祸天灾，却是灵山的奇迹。而成都机投镇一对千年银杏“夫妻树”，因生在民间却难逃厄运。几年前，因小孩玩火一株被烧毁，踪迹全无；另一株多次惨遭雷击，伤痕累累。如今，无人保护，命运堪忧。赵朴初在《忆江南·访青城山》诗中写到：“青城好，银杏二千年。久已参天归众望，不辞落子助人餐。功德绝人寰。”
　　银杏雌雄异株，雄树只开花不结果；雌树春天开花，秋季结果。据了解，天师洞银杏树有的一年要产一、二百公斤白果。白果是冬季滋补上乘果品，犹为人们喜爱。药膳“白果燉鸡”是青城道家著名的“四绝”之一，享誉海内外。来青城山的游客，为能吃上道家药膳“白果燉鸡”而当作一件游山快事。银杏树叶状如扇形，非常独特，作为中药材原料，又可供制药厂生产治疗心血管系统疾病药；亦可作肥料、杀虫剂。老岳对我说，银杏树落叶的时候，不少游客把树叶一袋袋装回去，用来熬水洗浴，治皮肤疾病等。可以说，银杏一身都是宝。附：

古银杏歌
(清)李善济

天师洞前有银杏　罗列青城百八景
玲珑高出白云溪　苍翠横铺孤鹤顶
我来树下久盘桓　四面荫浓夏亦寒
石碣仙踪今已渺　班荆聊当古人看
故国从来艳乔木　况甘隐沦绝尘俗
状如虬怒远飞扬　势如蠖屈时起伏
姿如凤舞干云霄　气如龙蟠栖岩谷
盘根错节几经秋　欲考年轮空踯躅
黄帝问时已萌芽　明皇西幸满著花
洞天窥款应八节　七十二候不用赊
其下别有日月分精照　龙光万丈灿如霞
我闻草木均有向日性　胡为钟乳倒悬相掩映
又闻大块元气供吸收　胡为滋养千年尚未竟
老干迄今独超群　山色犹封汉代云
天仓三十六峰绵亘数百里
千岩万壑尽儿孙　延年惟有林泉乐
堪笑丈人观里牡丹号将军
君不见　未央宫阙长生殿　栋梁都随沧海变

青城山建福宫长联（394字）
（通江）李善济

　　溯禹迹奠岷阜以还，南接衡湘，北连秦陇，西通藏卫，东峙夔巫。葱葱郁郁，纵横八百里舆图。试蹑屐登上清绝顶，看雪岭光腾，红吞沧海；锦江春涨，绿到瀛洲；历井扪参，须臾踏蜗牛两角。争奈路隔蚕丛，何处寻神仙帑库。丈人峰直墙堵耳！回思峨眉山月、玉垒浮云、剑门细雨，尚依稀绕襟袖间。兑乃夜朝群岳，圣灯先列宿柴天；泉喷六时，灵液疑真君唾地。读书台犹存芳躅，飞赴寺安敢跳梁！且逍遥陟琅葡岗，渡芙蓉岛，都露出庐山面目，难遽追攀。楼观互玲珑，今幸青崖径达，问当初华渚姚墟，铜铸明皇应宛在？
　　自轩辕拜甯封而后，汉标李意，晋著范贤，唐隐薜昌，宋征张愈。烈烈轰轰，上下四千年文物。漫借欷考前代遗徽，记官临内品，墨敕亲颁；曲和甘州，霓裳同咏；鸾章翠辇，不过留鸿爪一痕。可怜林深杜宇，几番唤望帝归魂。高士传岂欺予哉！莫道赵昱斩蛟、佐卿化鹤、平仲驰骡，悉缥缈若遐荒事。兼之花蕊宫词，巾帼共谯岩竞秀；貂蝉画像，侍中与太古齐名。携孤琴御史曾游，吹长笛放翁再住。休提说王柯丹鼎，谭峭靸鞋，那堪他沫水洪波，无端淘尽。英雄多寄寓，我亦碧落暂栖，待异日龙吟虎啸，铁船贾郁定重来！

图一：青城山天师洞古银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