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麦场忆事 ⊙ 周利华/文
“农家少闲月,五月人更忙”。一到五月,田里的庄稼就熟得透顶,金黄的麦穗儿在烈日的暴晒下劈啪作响。如今,由于联合收割机这个庞然大物在各家各户推广开来,人们的劳动强度已减轻不少,“双抢”的紧张味儿也少了许多。回溯20年前,当我还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农家小女孩时,红五月才真正地处处透露着灼人的火热。
妇姑荷箪食 童稚携壶浆 相随饷田去 丁壮在南岗
可不是,一到农忙,家家户户,老老少少,全体出动,人多的也要忙上几天,劳力少的就几家人“ 打联”(互助之义)。打麦的头天晚上就要把 拌桶(一种较为原始的农具,融合了一个打麦动作──拌)借回家,把镰刀、草帽、箩篼等农具找齐放在墙角,厨房里该准备的东西也一一买好。第二天清晨4点多,晨曦微露,青壮年们就抬着 拌桶,手拿镰刀,邀三喝四,来到被露水浸染得湿漉漉的麦地。朦胧中,仿佛见不远处已有人影在挥镰割麦,就大声招呼一声:“ 你老兄咋比我还快呢!”对方也嗡声嗡气地回一句:“ 咋不趁早呢,难道要等太阳下山了才出来呀。”嘻嘻哈哈中,麦子已放倒一片。乡野的四周弥漫着鸣虫的欢叫和庄稼成熟的芬芳。
- 作者和父母
作者和父母·宝山公园· 新津县
那时候,父亲是个吃公家饭的水电工人,单位经常在外包工,一年四季难得在家,即使农忙季节也如此。母亲、姐姐和我,三个农村户口,分到一亩两分田。虽说田不多,可家里两个女儿尚小,肩不能挑手不能拿的,农活儿全压在母亲一个人的肩上。母亲是个要强的人,早年读过师范学校,当过几年民办教师,因为与校方闹了不愉快,索性嫁到父亲家(其家在农村)当了农民。当年她身体很强壮,人挺能干,土地没包产到户之前在生产队挣工分超过了许多小伙子。虽说平时田地里的庄稼活儿应付得绰绰有余,可一到“双抢”,她也被逼得四处找人“打联”。 “打联”请来的张家大叔、王家大哥都是队里憨厚朴实的乡里乡亲,他们常夸母亲把家治理得井井有条。要说当年,我们家在队里算来还真不错,父亲每月有一笔汇款寄回来(数额虽小,但在当时已是很令人羡慕的了),家里盖了新房,还有一台全生产队唯一带“响”的收音机,两个女儿又被送到城里读书。母亲在队里做妇女工作,大小算个官儿呢。不过,母亲是个讲原则的共产党员,少不了要得罪些人,还有某些得了“红眼病”的,更是在背地里使坏。因此,那年月,母亲独撑一门的艰辛是外人所不了解的。
“ 大华、小华,你们中午放了学就赶紧回家帮李二婶做饭啊!”天不见亮, 母亲就摸黑起床了,一边拿镰刀,一边对还在被窝里的我们说。 姐姐毕竟大了几岁,边答应着边坐起来穿衣服,我却赖在床上不肯动。早饭是不用操心的, 姐姐去离家不远的饭馆里买一大盆稀饭包子就解决问题,关键是中午那一顿,要煮10来个人的饭, 李二婶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 太阳渐渐升上半空,田里的麦子割倒了一大半,麦杆上的水气被蒸发得也差不多了,劳动的人们就被分成三组:一组继续割麦,一组站在 拌桶前专事打麦(那时虽说也有收割机,但比较稀少,不容易借到),还有一组在前两组之间传递。应该说三组人马都不轻松,但“ 拌”的动作难度最大,这一重担自然就落在身强力壮者身上。 母亲作为东道主,常常要站在这一组。沉甸甸的麦子被举起又在 拌桶上狠狠地摔打,麦穗儿自然落在桶里,剩下的的光杆子就被成垛地扔在一旁。 母亲劳动惯了,这样的活儿也难不倒她。她一边打麦一边给众人打气:“ 我的田不多,大家抓紧点今天就可以打完。” 等我和 姐姐放学回家, 李二婶已经把一大甑子饭弄好了,菜也洗得干干净净码在一旁,“ 你们两个小书生啊,把书念好就行了,二婶这儿忙得过来。” 李二婶当时50多岁,人长得矮矮小小,做饭手艺却是一流,哪家要操办什么事都喜欢请她出马。 李二婶的小孙子 篱巴不过4、5岁,也被叫来帮着烧火,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弄得象小碳球。 姐姐赶紧换下 篱巴,让我陪他找糖吃。 李二婶的身手果然敏捷,只见她三下两下就把几大盆子菜整齐地弄上桌了,都是色泽鲜艳,惹人垂涎。 姐姐又找出早准备好的高梁酒──干力气活儿的,离了它不行。
我的主要使命是到田里报告可以回去吃饭的消息。 母亲招呼好客人走了,把我留在那里当看守, 拌桶、镰刀还有没担回去的麦子,都需要人看着。我躲在麦田不远处的树荫下,听自己的肚子咕咕地欢唱着,一眼不眨地看着空荡荡的麦田里一群又一群的鸟雀前来啄食,想着他们回去大口吃肉、掀天动地的热闹场面,心里真不好受,所幸不多会儿 姐姐来换我回家吃饭了。 饭后稍事休息,大队人马又来到麦田。此时正是一天中太阳最毒的时候,强烈的阳光晒得人仿佛要皮开肉裂。可能是由于补充了能量的缘故吧,人们的劳动效率反而提高了许多,气氛也活跃起来。打麦的高声大气地开起了玩笑,割麦的小声谈论起张家的媳妇如何刁钻,李家的婆婆又如何容不下人。时间在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汗水顺着眼窝、鼻尖往下掉,喝光了一壶又一壶浓茶,汗渍夹着灰尘、麦壳把人全身上下弄得黏乎乎,仿佛有许多毛毛虫在身上爬,那滋味真够人受的,手里的活儿却停不下来。如有卖冰棍的经过,那就仿佛贵人降临,赶紧把他叫住,一人一只,吃了个酣畅淋漓,直叫人从口里爽到心里。
打下来的麦子一担一担地开始挑回去了,太阳也渐渐偏西,附近有的人家已打完麦子收工回去,这边没完工的就没了声音,拼命埋头干活,力争在天黑之前把麦子都收回去。李二婶的灶又点燃了,这次不仅煮饭,还要烧大锅大锅的洗澡水。天慢慢暗下来,最后一镰麦子也收完后,大伙儿拖着沉重的身子和满身的疲惫回去了。只有母亲,还在找车把割下的麦杆拉回去,萤火虫一闪一闪地在四周游动,初夏的凉风拂动她的发梢,汗珠儿还在不停的往下淌,但她的心毕竟安稳了:这一季的麦子总算全部收回家了。 夜晚,在昏黄的灯光下,我在小矮桌上做作业,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围坐在堂屋里,吃饭,抽烟,喝酒,猜拳划令,大声谈笑,窗外一轮圆月清朗地挂在半空,万里无云,预示着明天又是一个收麦的好天气──明天他们还将到另一家继续“打联”。
20年过去了,“ 拌桶”在农村已差不多绝迹了,我家所在的乡村已变成社区,大片的良田上建起了高楼,而 母亲和 李二婶已离开我们数年了,小 篱巴也已大学毕业了。 作者简介 笔名:一帆,女,成都市的 新津县人,在 新津县委宣传部新津报社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