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自:成都日报 2006-3-24
记者(以下简称“记”):最近看你参加的公益活动特别多。
李伯清(以下简称“李”):是啊,“三农”问题也好,农村新形势也好,就业问题也好,以及弱势群体也好,都在做。很多人的报恩思想,回报社会,都是一句空话,当然我这个回报不是说你挣100万,就要拿50万出去,而是说你在你的行动中、点点滴滴中是不是在对待弱势群体,用你的力量帮别人。比如前段时间说香港哪个又把你的名字注册了,哪儿又用你的名字了,我说不存在,能够用你的名字,说明你这个人自身有价值,如果你的名字能够真正解决一些就业问题,解决一些穷困人的问题,我觉得还是个好事。有些内部同志都说很感动,我说你光感动,不激动,又没得行动,那个起啥子作用。
记:是不是还是觉得自己到了这个位置,社会责任感自然就出来了。
李:对,自己有这样的感悟。人家说高处不胜寒,现在把你弄到一个位置上了,就自己给自己施压了,人家见到你,给你反映个事情,摆下社会现象。还有就是我们现在无形中成了巴蜀文化的代表人物,肩膀就有责任了。
记:这些责任和压力都是你自己给自己的。
李:是啊,是想实实在在地做点事情。都说啥子赵本山都有个庞大的班子,我说我知道啊,但是庞大的班子要钱养啊,我近一两年来,知名度越来越高,挣钱越来越少,为啥子呢,公益活动越来越多了,商演少了。再加上我对自身要求太高了,包括我的学生,我想他们在方方面面都能超越我。包括家里面都不理解,人家都没这样子,唯独你这样,你好不得了呢?就不晓得公众人物有个社会责任感得嘛。
记:你收的徒弟好像很多。
李:四五十个嘛。当然有些一跪下来我就晓得他是永远学不出来的。但是呢他搭到李伯清三个字活得好一点,你就等他嘛。我这个人呢有时候善良得有点没得原则。不过话又说回来,一笼鸡只要有一两个叫的就行了。
记:那这么多哪儿顾得过来呢。
李:这个也没得办法嘛,只有尽可能,靠得我近点的,把他们敲到敲到的。
记:那你作为师傅最爱在哪些方面敲打学生呢?
李:最重要的,毕竟搞的是文艺,你艺术的功底要打结实;然后就是待人接物,就是你今天成功了,不要欺负人家没有成功的。我经常现身说法告诉他们,随便有啥子演出,老板都说你在宾馆头睡到,到你的节目你再来,玩腕儿的格,但是我不,我任何演出,包括坝坝头的演出,我都是从第一个节目开始就规规矩矩在后台站到,第一这是对台上演员的尊重,第二也是对艺术的尊重,万一前面演员说了啥子你不晓得,你走上去又说,底下观众就要说刚才才说了的。还有就是无论在哪儿演出,锦城艺术宫,还是人民大会堂,走的时候跟人家拉幕的打灯光的弄道具的理线的打杂的,打个招呼,就一句话,人家都觉得多温馨的。
记:你说过你曾经还是浮躁过。
李:你来写我第一篇文章的时候,1995年初还是有些浮躁,一夜之间就成了这种人了,街头巷尾都在招呼,还是觉得有些不能适应;车过来又有一些啥子反面意见,又感觉有点受不了。
记:说好说坏的都受不了。
李:对对,好的来,说得让你惭愧,坏的呢,说得你想跟人打一架。十年的沧桑,特别去了重庆六年,回过来看,相对来说,慢慢就安静多了,现在感觉安静是一种心态,是一种修养,也是一种文化,安静是对自身的尊重也是对别人的尊重。回过头来看,仔细想,没有今天这么好的政策──这个不是唱高调,没有社会方方面面的关心,咋可能十年经久不衰,所以要有感激的思想。
记:那个时候为啥子会想不开呢?
李:一个是太突然了,另一个我成名也很奇怪,一出来就是两种意见交织。我又不是天生就在文艺团体,摸爬滚打,还有一定承受力。心情一不舒服,就只有压,你跟谁讲?你跟比你穷的人讲呢,人家说你再咋个比我们过得,给层次高点的讲,人家说那你就不搞了嘛。内心深处的东西就没法交流。都说,哀莫大于心死,我不同意,心既死,何成其哀,哀莫大于找不到地方倾诉找不到地方哭。所以一直压抑。
记:压抑心理的形成跟你的个性有没有关系?
李:也有关系,我这个人呢,说实话,天生比较善良,也是没有原则,另一个呢,可能从小受的苦太多了,我四岁父亲就去世,你想孤儿寡母一大家人,你跟哪个去倾诉?当我到了中年,生活非常坎坷,知青,老婆、两个娃娃,几乎濒临饿死的边缘的时候,我不敢哭,因为老婆娃娃在屋头等到我买米。反而成名以后面对媒体,台上台下,失声痛哭的时候多了,那种难受那种压抑。自卑心理和好强、逆反心理,综合在一起,就一起把我压倒了。
记:听到那些争议的时候是啥子想法呢?
李:开始还很简单,我就觉得我又没惹哪个,我挣我的钱吃我的饭,你觉得我说的好就听,说的不好就不听嘛。老百姓又一直喜欢我,这是很奇特的事情。后来我就悟出个道理,你越把自己当成个明星,老百姓决不承认,你不把自己当成明星,老百姓的心里你的地位越高,现在可以这样说,西南三省我绝对是第一个。
记:当时你开创的散打评书也确实很另类,那个时候不晓得评说。
李:对,说这样那样,我都能理解,最不能理解的就是我们文艺界的了,大家都是搞文艺的,大家端到一碗饭,现在这些巴蜀笑星的生存环境,说老实话,都是我杀出了一条血路,但是就这样子还有人说你。所以还是有点想不通。还有个心态,我非常刻苦,好多人说我高小毕业,我就特别注意,平时就看书写字啊,人家采访我,话筒支过来,搭口出来人家不会觉得我是高小毕业水平,这个背后我要付出好多心血。
记:你觉得你说书不过是讨生活。
李:对呀,我有首诗写过,吾本蜀都一凡夫,因谋生计说评书,心直口快人得罪,招来笔伐与口诛,心灰意冷求隐退,山城刮来迎客风,他年不遂凌云志,至死不肯返蜀都。我成功了,如果我没成功,我就不会回来。
记:你觉得自己还是耽误了很多年?
李:哦,我就说我什么都输得起,我就是输不起时间。现在身体也不好了,头回去医院,人家都是营养过剩,只有我是严重缺乏营养,免疫力低下。我经常说年轻的时候吃得没得人请,现在请的人多了又吃不下了。
记:吃不下和心理状态有关系吧。
李:心理生理都有关系,你看我成天要动那么多脑筋,要焦心那么多事情,因此烟也抽得厉害,瞌睡也睡得少,我经常说我是三三三三制,三包烟三杯茶三两米三个小时的睡眠,超负荷的工作,长期这样折腾,所以一直感觉身体状态不是很好。
记:看过赵本山的采访,感觉你们这些在舞台上看起来幽默诙谐的人,下台来都是很沉重的。
李:对,你研究中华的艺术,包括国外,凡是在喜剧艺术上能取得非常高成就的人,背后都有一段辛酸史,因为这些人从生活底层起来,有自卑心理,往往社会对这样起来的,都定位是非主流的,好像俗气,而这些人骨子里追求的又是雅,还是有点不服气,无形中会流露出一些东西,比如说赵本山给中央台端起,故意拿点架子,他真的是这种人吗,不会。这些人非常怪,他对掺茶倒水的多客气的,唯独对稍微有点层面的不买账。我也是这样。
记:这样的心理对创作有什么影响呢?
李:这样的人就特别敏感。特别敏感就最能够观察出很细腻的东西,怕受伤害。比如说今天三五个人坐到一起吃饭,他都比别人紧张,随时观察别人脸色好不好。由于他有这样细腻的东西,因此他创作出来的东西就非常细腻,别人一看,觉得是这么回事,我们咋没想到呢。
记:就是用老百姓的语言讲老百姓的事。
李:我们的人来不来就划分主流和非主流,我就有点理解不到。我对所谓的雅俗共赏从来都有我的看法。雅俗是人为定的,我随便举几个简单的例子,侯宝林在天桥卖艺的时候到底是雅文化还是俗文化?后来还在北大当客座教授。
记:你坚持下来是不是很不容易?
李:太难了。刚开始的时候就有一个朋友说,担心我会不会神经错乱或者自杀,我说咋个可能,后来虽说神经不曾错乱,确实是心力交瘁,自杀的念头都曾经闪过。有五年我都想出家。
记:现在回过头想,是不是还是自己太过执着。
李:我在骨子里是很追求完美的。我给自己的自画像,就是是怪人非坏人。
记:坚持到现在应该说很多事情应该放得开些了嘛。
李:现在一个是没有那么浮躁了,还有就是各方面的环境,尊重你的占多数,你自己也在带学生了,说好听点,就是自己又上了一层了。很怪,你到了一定的位置,想法就自然不同了。现在温饱不成问题,人就有更加美好的追求,想的是为什么不帮帮别人。现在就是尽最大的力量做下去。
记:现在你的段子都是你自己写。
李:是,别人帮不到忙,我的语言节奏快,思维很跳跃,写都没法写,相当于国外的脱口秀。
记:还是有天赋。
李:这个不承认也不行,我经常说天赋加勤奋加机遇,还有两个字,牺牲。现在对自己也有要求,想写的段子让人有点启迪,不一定就是讲个笑话就完了。
采访手记
我在1994年前后就认识李伯清,那会他刚刚走红,受到的争议也大,每次见面都是忧大于喜的样子,很沉重。后来的十来年,李伯清的新闻还是不断,最引人瞩目的是去重庆那次,“他年不遂凌云志,至死不肯返蜀都”,很是轰动,当然后来他又回来了,常常会在一些场合碰到他,给我的感觉是见一次老一头,十多年前焦心的样子一点没变。
结果这次李伯清告诉我,经常生病,累,虚弱,去医院查,人家都营养过剩,只有他是严重营养不足,免疫力低下。李伯清说,好笑人嘛,又不是生活在旧社会,跟哪个说哪个都不相信。
长期吃不下,睡不好。李伯清说自己每天实行的是三三三三制,三包烟三杯茶三两米三个小时的睡眠,这样折腾下来身体就受不了了。问他吃不下睡不好都在想啥子呢?啥子都想,大到“三农”问题也好,农村新形势也好,就业问题也好,咋个写点作品来既结合到现实,又让老百姓喜欢;小到今天有个人来找他没找到又没留下姓名又没说啥子事,甚至还要挂念好几天。关于这点我也有所领教,采访那天有个不认识的人电话约了也要过来谈个事情,过了一会李伯清看见一个女孩在茶坊探头探脑了一下又走了,李伯清说是不是她哦?我们又继续聊了好一阵,李伯清终于忍不住拨了那个人的电话,拿起来就说,你刚才是不是在茶坊晃了一头就走了?对方当然说没有,李伯清说,哦,那我在这了。放下电话,李伯清说,我就这样的,明明是她找我,可是我比她还着急。
我终于明白,明年才60岁的李伯清,头发是咋个白的了,营养是咋个不良的了。李伯清的骨子里,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他这个完美,不是苛求别人,是苛求自己。比如他出名以后,到了茶坊酒楼人家来求幅字,他心里清楚人家不过是看中了他的名而不是他的字,但是转天去人家裱起挂起了,他看到自己的字不好看觉得多对不起人家的,然后又开始练书法。
希望每一个人说他好希望对得起每一个人,李伯清知道这是童年悲苦青年坎坷中年受争议造成的有些扭曲的心态,也明知道不可能而欲罢不能,所以有一段时间,在争议之中的李伯清的苦闷可想而知,他说他有过自杀的念头,也想过出家,到现在,一串佛珠绕在腕上不离左右。
还是李伯清自己的自画像最准确:是怪人不是坏人。
李伯清当然不坏,不仅不坏,甚至认真得过分,善良得没有原则。他收了四五十个徒弟,他说有些一跪下来他就晓得一辈子都学不出来,但是他说,只要能靠李伯清三个字日子好过点,等他嘛。
据说成都一位知名的学者曾经说李伯清是200年才会出的一个人物。这句话应该不算过分。李伯清以德报怨的善良、本分老实的品性、忍辱负重的奋斗、幽默机智的头脑,都是成都人的一个典型缩影。李伯清经常在评书里讽刺假打的成都人,而他,恰恰是最不假打的人。
李伯清早早为自己写好的墓志铭是这样的:
这里睡着的是一个名人,成功者。
他的成功和出名沒有捷径可走,只有一条秘诀,那就是睡瞌睡的时候少,做活路的时候多。
现在他真正地睡着了,名也沒有了,利也沒有了,反之烦恼也随之消失。
朋友,如果你真的爱他,请不要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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