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恋爱的诗人：覃子豪

　　覃子豪原名覃基，四川广汉人，1912年1月12日生于广汉雒城镇。1935年留学日本，日本侵华战争爆发回国参加抗日文化宣传工作。1947年去台湾，1963年10月10日在台北医院逝世。他是台湾“诗坛三老”之一。生前曾出版诗集、译诗集十多本。死后台湾诗人为他出版了《覃子豪全集》。他的诗在港台及东南亚颇有影响，是我国当代著名的爱国诗人，1988年广汉人民在房湖公园为他建立了纪念馆和汉白玉塑像。下面讲的是诗人在恋爱上的轶话。
　　“最巧妙的恋爱方法──是从女人身边逃跑。”
　　据说这是拿破仑说过的话。
　　诗人覃子豪在恋爱上，也往往采用这种“逃跑”方法。他的这种逃跑，却很少被人们理解。因此，人们常称他为“不会恋爱的诗人”。
　　一个诗人不会恋爱，初听起来着实有些令人费解，而覃子豪却偏偏就是这样的人。
　　覃子豪的恋爱经历，在我国的文学家和艺术家中是很少的。他每次恋爱，都出自内心的真诚，一旦爱上了一个女人，就倾注全身心的热情去爱她。由于他爱得深沉，在情海中遇到风暴时，痛苦也往往比对方多得多。甚至有被溺死的危险。可是，一对双方都有陷入毁灭危险的时候，他又会毅然地主动把对方推上岸去，然后从她身边“逃跑”，以迅速挽救对方，也解脱自己。由于这样，在他一生52个春秋中，只有爱的萌芽或者花朵，却没有丰硕的果实，乃致最终孑然一生，客死台湾。无怪乎他的一些朋友常常感慨地说他是“诗坛上的能手，情场上的败将”。
　　1929年秋天，覃子豪在他的家乡广汉考入中学。这位刚入青春时期的青年，已初露才华。他喜爱书画，勤于攻读，尤好诗词；特别喜爱浪漫派诗人，并开始学写新诗。加上他那热情豪放、潇洒漂逸的风度，在全校师生中博得了较高的声誉。1030年春天，在一次中学生联欢会上，覃子豪与别离一年多的高小同班女同学F邂逅了。青春年华相遇，又有共同的爱好，互吐心曲，倾谈甚欢。晚会后，覃子豪按捺不住心中爱火的烧灼，决心向女友写一封情书，热情地向她吐露自己的衷情。但他并没有将信直接寄给女友，而将它在学校里自己主编的壁报上发表了。信中写道：“……我诅咒，诅咒那魔势力是多么的猖狂、可怕！我屈服下去么？不行！我要战斗，坚决地战斗！鼓起最大的勇气把它推倒！咳，也不行，还得双方努力。坚决些，再坚决些！亲爱的，让我们肩并肩携手前进吧，爱情永远是我们的。”
　　就这样，为了爱情，覃子豪第一次单枪匹马，向封建伦理道德公开挑战了，这封并未寄出的情书，激起了轩然大波，师生中截然分成了同情支持和反对呵责两派。
　　此时的覃子豪，却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以戳痛了那些伪君子们的心而自豪。而那位F呢？此前还沉浸在那次晚会的美好回忆中。没想到，子豪会将她俩初萌的爱情向外公开！这使她陷入了谴责和讥笑的重重包围之中。一个弱女子，怎么受得了，她面临辍学的危险。覃子豪知道后，非常内疚。1931年春，覃子豪怀着悲愤、眷恋的心情，离家出走了。他没有向女友告别，他“狠心”地连一个字也没有留给女友。他，像一位受伤的猎人，忍着内心的剧痛和失望，第一次从女人身边“逃跑”了。
　　1932年，覃子豪由成都只身到了北京，进入中法大学孔德学院读书。这儿环境优美，是他写诗的乐园。他开始更广泛的接触法国19世纪浪漫派诗人雨果以及象征派诗人凡尔哈伦、波特莱尔、马拉美、兰波等人的著作。他和同学们组织诗社，并订出规约，每人每周写两篇作品。他写得勤，也写得最出色，在他们中他年龄最小，而他的名气却在校园中最大。他们学校里不少人闹恋爱，而他却把写诗当恋爱，也把自己的爱情流露在诗行中，1934年他写的《我的梦》一诗里，开始就梦见家乡破碎的石子路上，有村女的笑声，有田中的稻秆；又梦见1933年去烟台看见海滨的情景，有海藻的香味，有星有月有白云；在飘忽的梦中，又引发了他对在家乡曾经恋爱过的女友的思念：“我的梦/在我破旧的笔杆上/有单恋的情味/有泪珠的辉芒。”在孔德学院时期，他们5个诗友曾合著《剪影集》诗集。从此，奠定了他一生以诗为事业的基础。

　　1935年春天，覃子豪同一批中国学生漂洋过海到了日本，进入东京中央大学读书，这时的覃子豪，由于受到日本军国主义侵华气氛的刺激，诗风大有转变，一扫以抒发个人的苦闷与忧郁为主的情调。1936年他在《诗歌生活》创刊号发表的《大地在动》，和以后双发表的《少年军进行曲》等诗，都是紧扣时代脉搏的作品。这些诗更显露出一位年轻诗人的气质和才华。这期间，他与寓居日本的郭沫若和日本左翼作家秋田雨雀接触频繁，其诗作曾受到郭沫若的好评。
　　1936年暑假，其他中国留学生大都在日本伊东海岸避暑去了。而覃子豪却留在东京，因他正狂热地与一位女留学生T小姐恋爱着。T小组是个美貌多才的中国南方姑娘，被同学们誉为“留学生之花”。她喜爱诗，也写诗，常在刊物上发表诗作。她的诗清新细腻，优美动人，带有南国情调。他们相爱，有共同的语言。整个暑假中，他俩形影相随，十分惬意。
　　但好景不长，诗人的桂冠上闪烁的是诗的光芒，而不是价值连城的宝珠光辉。T小组挥金如土的作风，使覃子豪这个究学生陷入困境。暑假刚一结束，他们的热恋也就由冷而冻宣告结束了。这位年轻的诗坛能手，带着一颗受创的心，又从女人身边“逃跑”了。但他没有被痛苦压倒，也没有去诽谤对方。他掉转头来，把用在爱情上的全部热情倾注在诗的创作和翻译上。他寝室内满桌都是自己写的诗稿和译稿，只要有朋友去看他，总要被他拉着听他朗诵自己的新作，不听完不准走，真成了一个“诗狂”了。他这时的诗，并不因恋爱的再次失败而流露低沉、消极的情调。相反，他把对女人的爱上升到对祖国的爱。在《我们是一群战斗的海燕》里，他写道：“……啊！奋飞吧，奋飞吧/顺着正确的路向/远望大陆的脉搏/向祖国沉痛地歌唱/──啊啊！我们受难的祖国哟/快准备一个伟大的力量/来迎接这暴风雨的时光”；在《年轻的母亲》一诗里，他给一位在日本生了孩子的中国女子以安慰和鼓舞：“……岛国的儿群里/混合着一个大陆的儿郎/年轻的母亲啊/你告诉他/祖国未来的战士/是在敌国里生长”。这些格调昂扬的诗，洋溢着爱国主义的激情。他与那些脱离现实，蹲在一个小天地里，借风花雪月抒发个人情感的诗作者，成了鲜明的对比。此间，他还翻译了匈牙利爱国诗人裴多菲的诗篇。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覃子豪马上从日本回国，奔真赴东南抗日前线，投身于军中抗日文化宣传工作。这时的覃子豪，把自己的爱情专注在抗战救国的神圣事业上。他常以裴多菲的名诗：“生命诚可贵，受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激励自己，并出版了《裴多菲诗》以鼓舞国人的抗日救亡斗志。1938年初冬，风尘仆仆的覃子豪从东南前线回到重庆，参加郭沫若主待的第三厅报纸宣传会议。他清瘦了，须发也长了，穿一身褪色的军装，活像一个小老头，与他25岁的年龄很不相称。但他那乐观、豪爽、多情、健谈的风度却不减当年。这期间他创作出版了《自由的旗》、《永安劫后》等诗集和散文集，对鼓舞人民的斗志，揭露敌人的侵略暴行，起到了良好的作用。
　　抗日战争中期，覃子豪在前线接到一封意外的来信。不相识的字迹，热情的语言，开始就称他为“英勇的战士”。在那含情脉脉的祝他胜利的语句下边，署着一个陌生姑娘的名字。在硝烟弥漫的战火中，能收到住在遥远的后方一位陌生女郎热情的信。覃子豪感到莫大的欢欣的鼓舞。他在《战争给我以爱情》一诗里写道：“……我不知道有人会想起我/我也不曾想到，也没怀念/……除了战斗我没有别的想望/有时心像古老的峰顶一般安稳/……战争啊！我至诚的将生命献给你/你却至诚的给我以爱情”。他以加倍的热情给这位后方的女郎回了信并寄了诗篇，感激她的至诚。从此，覃子豪与这位女郎通过书信往来，又恋爱了。战争与爱情交织着，给覃子豪增加勇气和力量。在《战士的梦》一诗里他写道：“战友和黑暗的夜睡在我周围/祖国的原野啊！你是这样的不宁/我愿战死在伟大的怀抱中/因为，我是祖国勇敢、忠实的子孙。”
　　抗战后期，他同这位女郎结婚了。小家庭给他带来了暂时的幸福和欢乐。随着时光的流逝和世态的变化，这种幸福和欢乐很快消失了。继之而来的是厌倦、懊丧、愤懑和痛苦。他，“英勇的战士”覃子豪，陷入彷徨失望中。最后，他又不得不从女人身边“逃跑”。为了自己美好的诗的事业，他要离开大陆，带着心灵上两重的创伤，去作一次飘流。
　　1947年12月，他第二次只身到了台湾。临行前夕，他在厦门写的《向往》一诗，是他留在大陆的最后一首诗。这时他的心情很不好，漂流还没有开始，他已预感到在未来他会“想念故土”并流下思念的眼泪来。他写道：

我知道我会在那飘流的日子里
想起我曾经眷恋过的故土
即使我在那故土上受尽折磨
而我也会流下思念的眼泪

　覃子豪在三次恋爱失败后，已感到自己是一个“不会和女人恋爱的人”了。他决心把恋爱的热情转移到诗的创作上去。他曾说：“我在台湾这十多年，一刻也没浪费我的时间。”是的，在台湾生活17年中，覃子豪为台湾新诗的发展做出了自己的贡献，被称为“台湾第一代诗人”（指第二次世界大战台湾光复后），他的作品对台湾新诗的发展有过深远的影响。尽管覃子豪在台湾结交有知己的女诗人，特别是法国回台任教的女诗人F教授，他俩书信来往达两年之久，朋友们都认为覃子豪“应该结束单身生活了”，但他始终没有再组织过家庭。
　　覃子豪到台湾后，对故土的思念之情和自己和爱情常常交织在一起，这两者兼而有之的牵情，流露在他不少的诗行中。在《距离》一诗中，他就发出这样的思恋之情：“……我底梦想最绮丽/而我底现实最寂寞/是你，把它划开一个距离，失却了永恒的联系/假如，我有五个魔指/我将把世界缩成一个地球仪/我寻你，如寻伦敦和巴黎/在一回转动中，就能寻着你”。
　　离开大陆到台湾后的覃子豪常处在“外地看花终寂寞，异乡闻乐倍凄凉”的情景中。他在《闻歌》里写道：“雨底歌唱出了海底寂寞/谁人的歌道出了我底寂寞/今夜，我从遥远的海上回来/我怀念着/不知道有没有人等我？/让雨落着/让歌唱着/我回来了/不知道有没有人等我？”他看见天空出现彩虹，便设想那是通向海峡两岸的桥：

看不见桥的起点
也看不见桥的尽头
踏上长桥
何处是路
心中平添了
烦恼与忧愁

　我们的“不会恋爱的诗人”，最后把他的爱情全部溶进对故土和亲人的思恋上。1963年10月10日凌晨，弥留之际的他还不忘告诉守护在他身边的学生说：“我要回家去了，你把我的衣服拿来给我穿上！”
　　就这样，诗人在台湾岛上，走完了他生命的最后一段途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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