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士功绩万古传
──余飞事迹拾遗
詹跃／文
地处川西南边陲洪雅县的柳江古镇，位于山峦滴翠的玉屏山下。花溪河由南向北，杨村河由西北向东南绕镇而过，形成山环水抱，双江合流的天然画卷。俗话说“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在这片钟灵毓秀的土地上人才辈出，明代有“一门双进士”的张鹏、张可述父子；清代有书法家张带江、诗人袁文藻、死后赐封“太子太保”谥号“文诚”的贵州巡抚曾璧光；民国时有文化名人杨茂修……其中极富传奇色彩的，当属明末清初的义士余飞，时光虽已流逝三百五十多年，但他的事迹仍在民间传颂。
余飞在晚明时期生于柳江山区。据民间传说，他天生异象，有一双异于常人的大脚，少年时就喜欢舞枪弄棒，拜名师门下练就一身武艺，且力大无穷，一两百斤的石磨轻易举起。稍长即苦读诗书，考取了童生，为文武全才。他为人耿直，行俠仗义，扶危济困，深得乡人敬重。
余飞生长于动荡不安的年代。明廷腐败，祸患丛生，内有李自成、张献忠率领的农民队伍攻城掠地，神州大地烽烟四起，民不聊生；外有清军铁骑压境，直逼京畿，朱明王朝危如累卵。
清顺治元年（1644年），张献忠率军由陕西攻入四川。据史料记载，张献忠仇视川人，所破州县尽皆屠城，昔日美丽富饶的天府之国沦为一片焦土，十室九空，尸横遍野，绝惨人寰。他攻下成都后下令屠城，城中百姓无论老幼尽皆杀之。他出身草莽，特别恨读书人，在成都建立“大西”政权后，曾以科举之名调集全省举子到成都“聚万众而坑之”，比秦始皇“焚书坑儒”过之而无不及。张献忠的杀戮激起蜀人反抗，在偏僻的洪雅，余飞聚众举起了抗击大西军的义旗。
清顺治二年（1645年），张献忠的军队攻陷乐山、夹江后，逆情衣江而上，渡过石棉渡进攻洪雅城。明朝的洪雅县令贪生怕死，弃城而逃，城中百姓虽奋力抵抗，势单力薄，面对骠悍的大西军，无异以卵击石，洪雅城很快落入敌手。
大西军攻陷洪雅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昔日山清水秀的小城变为一片焦土。大西军委任的县令阎羹下达了“除城尽剿令”，企图将逃到乡下的百姓诱入城中杀害。民众对大西军毁灭城池，草菅人命的暴行既愤怒又惧怕。一时间人人自危，胆大的携家带口避难山林；胆小的颤颤惊惊，以泪洗面，山乡里一片恐怖肃杀的景象。
大西军攻下洪雅后，渐渐粮草匮乏，听说花溪、柳江一带是洪雅的米粮仓，决心攻下作为粮草供应基地。
敌军即将进攻花溪、柳江的消息使余飞心急如焚，他立下誓言：“决不让家乡山水被铁蹄践踏，不让良善乡民死于剑锋之下”。他聚拢乡民振臂高呼：“贼来生死攸关，投降是耻辱，逃跑也吉凶未卜。只有众志成城，拼死抗争，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闻听此言，乡民纷纷响应：“余飞有勇有谋，我们愿和你一起保家卫土！”余飞道：“既如此，我们大家一起抗敌！”
乡民们纷纷行动起来，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就连逃到深山的青壮年和居住在瓦屋山下的羌民都下山来投奔义军，不几日就聚集了上万人的队伍。余飞组织义军操练武艺，扼守敌人进攻花溪、柳江必经的第一道关口──花溪口附近的大小关山。垒擂木滚石，打造刀枪，并制造当时先进的火器──土炮、鸟枪，积极备战。
余飞召开战前动员会，制定了“贼来势大，必设奇谋，出奇兵，方可取胜”的战略方针。民间传说余飞为了迷惑敌军，运用了“疑兵”战术，在大小关山山顶两侧，用晒垫裹起来刷上黑漆，竖在山顶作为“城墙”；编制几尺长的草鞋，故意磨损后弃置于止戈到柳江的路边；铸造直径达丈余的行军铁锅数十口，在花溪河畔埋锅垒灶；并派人四处放风，说柳江一代山民高大魁梧，有数万之众御敌，领头人身高丈八，脚长数尺，餐食斗米，力大无穷，有万夫不挡之勇。谣言进入敌营，使敌军未战心怯，起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心理战作用。
余飞选精壮羌民，埋伏在大小关山山谷两侧。山顶晒垫做成的“城墙”上旌旗密布，山头架设土炮壁垒森严，枪法好的猎人手持鸟枪严阵以待，好一派排兵布阵的架势。他派人决开山中大堰，放水入谷底稻田中，形成致敌于死地的泥沼陷阱。一切准备就绪后，余飞带少量老弱之兵迎战敌军，诱敌入毂。
大西军行至止戈，但见道路两旁丢弃的烂草鞋硕大无比，河岸上直径丈余的行军锅灶赫然排列，相信传言不虚，心中增加了畏战情绪，减低了行军速度，畏畏缩缩搜索前进。正行间前头一队人马挡道，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为首之人虽然高大威武，但仅一人而已，成不了气候。大西军将领鼓噪道：“看来敌人全是乌合之众，今日拿下大小关山，柳江宿营！”两军刚一接触，余飞等就四下往谷里逃散，大西军趁势追赶，妄图赶尽杀绝。刚进入谷中，忽然一声炮响，山顶勇士们一齐呐喊，左右杀出。余飞回身杀向敌军，形成三路合围之势。刹时山上擂木滚石滚滚而下，砸向敌军，被砸中者非死即伤，惨叫之声惊天动地。擂木滚石刚过，土炮、鸟枪发出阵阵怒吼，铁砂如飞蝗雨点打中敌军马队，战马受惊高跃前腿，马上骑兵纷纷摔于马下，大多死于非命。大西军入川以来所向披靡，兵将骄横，没想到落马于洪雅的大小关山。敌将策马左冲右突，但见山上“城头”旌旗密布，山谷四野杀声震天，只得沿谷底田中逃走。哪知田里早被大水浸泡成一片沼泽，马、步兵丁拥陷其中乱作一团，人如蚁涌，马似山崩，自相践踏，死者无数。余飞大军将敌人围困山谷沼泽中，义军脚蹬水笆笼草鞋，轻松自如，在泥泞中往来冲杀，如入无人之境。余飞手提两把鬼头大刀，上下翻飞，连劈带砍，刀锋所及血肉横飞，犹如天神下凡，勇不可挡。乡民见余飞如此神勇，纷纷抖擞精神，以一当十奋勇杀敌。战至中午，敌军丢下两千多具尸体，残部仓皇逃回洪雅城。
小关山大捷,极大锉伤大西军锐气，从此畏余飞如虎，不敢再进攻花溪、柳江。敌军退去后，余飞和乡民修整关隘，据险自保。敌军来则战，去则耕，如此数年，乡境稍安。
清顺治七年（1650年），张献忠的干儿子、抚南王刘文秀由滇入川，驻扎洪雅止戈马项岩，更名天生城，草建宫室、城池，操练士兵。大军压境，乡民惊慌。
余飞毅然决定单骑深入天生城打探敌情，好定防御之策。乡民都劝他多带些人去以防不测，余飞说：“我一人生死事小，保家卫民事大。”遂多次单骑入山打探刘军动向，收获颇多，改进防御成效显著。
余飞多次打探均全身而退，引起了刘文秀的警觉，加强了警卫。最后余飞打探刘军粮草库时失手，被重兵围困，刘文秀下令活捉余飞。面对蜂拥而来的敌人，他手执大刀，沉着应战，左冲右杀砍翻数人。砍倒一批敌人，又上来一批。余飞虽然神勇过人，怎奈身无片甲，双拳难敌众手，几经搏杀全身数十处负伤,仍坚持死战。大刀砍缺不能用，弃刀力搏，又有几个敌人人命丧他的拳脚之下。刘军畏惧不敢近前，只得远远以箭射之。箭如飞蝗骤雨，可怜余飞身中数十箭，犹杀声不绝，倚树而亡。死后怒目圆睁，刘军许久不敢靠近。余飞为保境安民，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
余飞英勇战死的消息传到花溪、柳江，青衣江、花溪河呜咽；玉屏山、瓦屋山含泪，乡民人人戴孝，家家祭奠，为失去一位忠勇义士而悲伤。悲伤之余义军按余飞义士留下的谋略围营自保，坚持抗击来犯之敌，刘军直到退出洪雅，其铁蹄始终未能踏进花溪、柳江一步。
余义士以一人之智力，聚万众于一心，力挽狂澜保全花溪、柳江以上方圆百里之地，使数万黎民免受战乱之祸，深为山区百姓感恩戴德。乡民自发修庙、塑像祭祀余公，清代柳江诗人袁文藻有长诗赞曰：
大关山、小关山，其中溪水如湾环。
内有居民十万户，男耕女织清且闲。
贼骑一旦来叩关，云飞蜂拥止戈间。
父老相对无颜色，儿童命贱如草菅。
余公生草野，世不抚刀环。
一朝奋义气，白旗誓众惊愚顽！
愚顽连袂起巨扰，大挺相追斑。
设伏出奇汉阳坝，杀敌致果青衣湾。
贼人闻之皆胆落，至今草木含朱殷。
朝廷养士二百载,高爵厚禄谁跻攀。
岂知忠义出陇亩,除扰荆棘能除奸。
君不见
陈魏相公亦俯首,黄金横带真厚颜。
吁嗟乎
黄金横带真厚颜。
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柳江区长崔缉光在圣母山修建“余飞公园”，公园落成请前清拔贡、柳江书法名人曾廷钰书写，将义士功绩镌刻于石碑之上，将碑命名“余飞公园落成纪念碑”，安放在公园中供乡人瞻仰。不知何时余飞碑竟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只有少数老年人还在传诵余飞事迹。笔者日前与几位文化界的前辈到柳江寻访余飞故迹，终于在画家尹道源的“绿舟园”里见到了心驰神往的“余飞碑”。该碑由雅石精雕细刻而成，碑体呈八棱柱状，通高五米如笔似剑直指苍穹。其造型独特而别致，碑正面“余飞公园落成纪念碑”九个大字为标准“馆阁体”，笔势遒劲飘逸，其余七面记载了义士的历史功绩。
同尹老师交谈中得知，“余飞碑”曾险遭不测。解放后“余飞公园”日渐荒芜，石碑被乡民取走，用作地基石料，幸被尹老师发现。尹老师博学多闻，对义士的功绩深感敬佩，他深知“余飞碑”的历史文物价值，决心保护好它。他用数倍于碑体的石料与乡民换得“余飞碑”，为了使其能重放光彩，他遍寻柳江，终于在曾家园河对岸觅得一四面环水的荒岛──道子坝，在岛上修桥筑坝，遍植花草树木，经过十几年的努力，终于形成了岛上浓荫遮天蔽日,亭台楼榭掩映其间的幽静环境，堪称世外桃园。他将小岛命名“绿舟园”，把“余飞碑”安放在小岛前头。如今的“余飞碑”前临瓦屋山，后倚玉屏山，右傍花溪河畔曾家园，左近青山环卫的柳江古镇。人到此处，体前贤之功绩，观山水之清幽，实乃人生一大快事耳！
随着柳江古镇旅游事业的不断发展，会有越来越多的游人走进“绿舟园”，瞻仰“余飞碑”。义士的功绩一定会被更多的人铭记、传诵，义士舍身为民的崇高精神也将万古流芳，与日月长存。
参考文献：
彭遵泗《蜀碧》
胡昭曦《张献忠屠蜀考辩》
清嘉庆《洪雅县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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