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迹桃花坞

　　1．桃花坞，姑苏城的一道风景，中国民间艺术一处明丽。“南桃北杨”誉满天下，就是指苏州桃花坞和天津杨柳青，为中国南北两大年画产地。桃花坞木版年画又居中国四大年画之首，其余三家分别为天津的杨柳青、山东的维坊和四川的绵竹。桃花坞在苏州阊门内北城下，古来便是一处风景秀丽地。明代“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唐伯虎有《桃花庵歌》写照这里：“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花，又折花枝换酒钱。”唐寅祠四周曾种桃花千株，春日盛开，绯云蔚然。勾引文人雅士，呼朋唤友，饮酒作诗。如此的声誉如此的美名：让人闻香下马，知味停车。然而，事是人非，当年的灿烂已经暗淡，昨夜的星辰已经远逝……昔日桃花坞已经变成了苏州市的一条大街：桃花坞路。“这里有没有年画卖的？有没有年画市场？”“年画？现在还有年画市场？！”众人一张脸谱的疑惑与惊诧，都把我看成一个陌生的仿佛从古来走来的人。岁月如此薄情，王谢堂燕寻常人家；人间何以长久，寂寞空城旧时月光？！遥想清雍、干年间，这里的“姑苏版”的木版年画登峰造极，全盛光景。四五十家画铺分设于山塘街与阊门内桃花坞一带，年产量多达百万以上，作品传布于海内，亦传入日本，给日本著名的“浮世绘”画风以相当影响……黯然的坐在桃花桥边，伤神的望着曲折悠深姑苏水巷。又记起了《桃花庵歌》：“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花前花后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

　　2．几乎在绝望时刻，经人指点柳暗花明的找到了桃花坞。唐寅祠的侧门，挂着一块“苏州版画院”牌子，由老一代著名版画家古元题写。祠堂内的四合院还算宽敞，祠堂外面挤着密密麻麻旧房子，物质的堆积塞满了艺术的空灵。这就是桃花坞的祖地？！却是一片桃林沓无，焚琴煮鹤衰竭惨白景象。在这里，终于发现了名闻天下的桃花坞木刻年画尚存的一柱香火，轻烟袅袅于清冷中隐约出往昔热闹红火。

　　江苏省版画家协会古版研究工作室的王景萍、顾志军两位画师热情的介绍桃花坞木版年画的渊源、特色和制作。桃花坞的艺人印刷年画的方法之一是在一色当中分为浓淡干湿，画面效果与绘画相近；另一种广泛运用的是分版套印，每版一色，平版印出。

　　桃花坞木刻年画在色彩的运用上最具特色：色彩多以成块面的大红、桃红、黄、绿、紫和淡墨等六种为基调。在套色时，要求的配色浓淡程度是“四重两轻”，即红、绿、黄三色重，紫色最重，桃红、淡墨则宜轻，这样印出来的年画，在色彩上既鲜艳明快，又协调匀称。丰满热闹，富有装饰美和节奏感。在艺术风格上与劳动者的气质更为贴近，因而民间气息浓郁。桃花坞木版年画的题材丰富多彩，如《和气致祥》、《天官赐福》、《花开富贵》、《福寿双全》等。反映中国民间民众的祈福迎祥的社会心理。再如，《门神》、《灶君》、《关公》、《钟馗》、《张仙》等，是中国民俗里驱凶避邪的集中写照。还有许多戏曲故事如《杨家将》、《忠义堂》、《白蛇传》、《三笑姻缘》、《定军山》等，可以看为年画形式的中国戏剧剧照。最能反映时事风俗的是《法人求和》、《苏州火车开往吴淞》、《十美踢球》、《洋灯美人》、《荡湖船》等，这类年画是西风东渐年代清末民初江南民间的写真纪实，在今天看来最有研究价值。为了形象的介绍桃花坞木刻年画，王景萍、顾志军两位画师还拿出印出年画的版片。由于桃花坞木刻年画分版套印工艺，一张年画的印制，一般需用六七块版片。版片的木料以木质坚硬，木纹细密、不易变形、翘裂的为上品。一般选用黄杨木、枣木、梨木。印刷时无论版式大小，以五百张为“一手料”。在印刷时纸张不宜过干，否则套色不匀或套不上去，因此，五百张“一手料”必须一气呵成，这要求艺人要有过硬有功夫。然而，当年的精工细作已经衰成了昨日黄花，模糊不清。唐寅道：“但愿老死花间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劳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今生前定，万事讲究一个因缘。桃花坞的兴衰也是如此。

　　3．遥望明末清初，这里的画铺鳞次栉比，从枫桥、山塘街、逶迤至虎丘算一路；又有从阊门内的桃花坞排至报恩寺塔一带。每年出产年画在百万张以上。除销往江苏各地、安徽、江西、湖北、山东、河南及东北三省之外，还随商船远销南洋、日本。现存是最早的桃花坞木版年画，是刊行在日本出版的《支那古版画录》上，其中收录的《寿星图》，画面上刻有“万历念五年（1597年）”的刊记。作品的构图，刻工、印制均已达到了相当的水平。为什么当年日本热衷于收藏中国木版年画？究其原因，日本学者黑田源次博士作过分析，原因有三：“此类版画在中国本土原为缺乏耐久性之普通玩品，日本则相反，视之为中华文物，一也；德川一代（1663～1867年）与长崎贸易关系最深者为苏州，苏州土特产舶载而东者颇多，二也；中国本土经长发（太平天国）之乱，江苏文物悉委焦土，三也。且此种印刷品多为岁首点缀新年之用，以识吉祥，此必当年专为供长崎华馆侨民之需，岁舶载而来者。而此种区区民众喜爱的印刷品，大陆士大夫多所不齿，在我邦却引起好事者之兴趣，爱之如命，故传于至今，遂有如此之多。”“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使我得闲。”（唐寅《桃花庵歌》）同是一幅桃花坞木版年画，四海内外不同凉热。4．　不知风往那个方向吹？曾经最为贴身的流光溢彩的感性幸福，百年之后竟然变得沓无。这便是人间审美时尚的残酷。如今的桃花坞，没有一棵桃树一片桃叶，更没有花香酒色；曾经盛名的桃花坞木版年画，难得有人问津。眼下王景萍、顾志军他们仍旧守望在这里，除研究古版年画之外，尚做些美术普及教学。“别人笑我忒风颠，我笑他人看不穿，记得五陵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

　　（唐寅《桃花庵歌》）什么是长久？什么是短暂？风流才子的诗歌，又似一道醒世恒言。其实桃花坞的中国民间艺术并没有死亡，民间艺术的文化遗传达基因密码犹在。想一想百年前桃花坞木版年画对日本浮世绘的影响，想一想百年前桃花坞木版年画挂在家家户户的热闹景象，人们还有理由相信桃花坞木版年画──这只民间艺术不死鸟，会浴火重生，化作精灵再飞回来的？！夕阳余辉，姑苏城的水巷荡漾出紫灰的波痕，似乎是一个残破的微笑。唐寅的《桃花庵歌》犹似一首无人读懂的偈子，向隅独泣。时尚是一个销魂的叹息，转瞬黯然！桃花坞木版年画色彩依旧如此的鲜艳，鲜艳得那么伤心，甚至于有些无奈的凄美！

　　2005.9.7

　　附，唐寅《桃花庵歌》（全文）：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花，又折花枝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花前花后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劳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使我得闲。别人笑我忒风颠，我笑他人看不穿，记得五陵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