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端午要到了,把“艾”和玫瑰都给你
把“艾”和玫瑰都给你
何晓/文 其实,我心里清楚,一苇最先爱的人是我而不是德凯。
那年,和我同时去公司应聘的大学生,一共有五个。因为那一批只进了一苇一个女孩子,而且她还有才有貌,因此一进单位,他们就各显神通,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近一苇──但我当时还沉溺在古棋谱里,根本没有恋爱成家的打算,所以不在此列。他们中,数德凯的条件最好。德凯是典型的帅哥,而且性格外向,能说会唱,他追一苇也追得最紧。
第二年“五一”,公司放了大假,德凯去北京探望他的一位“大领导”世伯,另外几位老兄相约去了九寨沟,我则不喜凑热闹,留在单位值班。傍晚,一苇来了,她问我想不想出去走走。说真的,我当时有些犹豫。我常常免费听德凯讲他追一苇的“实况转播”,心里早把一苇当德凯的女朋友了。但我那天的确很无聊,看一苇的样子,也挺孤单。思量再三,还是答应了一苇,陪她去逛街。逛到十点多,一苇说去吃点东西吧,我要慰劳慰劳你这个好使者。我问什么使者,她说护花使者啊。我笑了,嘴上什么都没说,心里却想:你的护花使者现在不知道在首都玩得多开心呢!
在饭店门口,有一个卖花的小姑娘正在兜售玫瑰,我一向觉得这些事情和我无关,所以没有停步。但当我兴冲冲地点好菜时,却看见一苇自己拿着一支鲜红的玫瑰进来了。我笑着和她开玩笑:早知你想要,我就送你一束!一苇听了,脸色很不好看,吃东西时也显得懒洋洋的。
吃完东西我想回公司,可话还没出口,就听到一苇说我们去公园坐坐吧。于是我只好陪她去江边的公园吹风。公园里随处可见的是成双成对的情侣,我和她走在一块,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一苇平时并不是个爱说话的女子,可那晚她的话特别多,讲起师生间的笑话来,简直没完没了。偏偏我又没兴趣听,开始,还跟着哼哼,后来,干脆不开口,只是应酬似的笑两声。一苇肯定感觉到了什么,因为她说着说着,就像已经把话说完了一样,再不开口。夜凉如水,一阵江风吹过来,我看见一苇抱着自己的双腿直磕牙。就乘机说:我们回去吧。一苇转过头不理我。我没办法,只好脱下衬衣,给她披上。一苇赌气似的晃了两下,把衣服晃落在地上。我好无趣,便走过去把衣服捡起来自己穿上。一苇看到了,转身就往公园外面走。回公司的路上,一苇一句话都没说。送她进宿舍的时候,在明亮的灯光下,我分明看见她的脸上有泪。就在那一瞬间,我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这个夜晚,后来再没人提起过。一苇像是把它忘了,每次碰到我只是礼貌地点点头。但我的心却不再平静了。后来又听德凯说到一苇时,我甚至显得烦躁,德凯开玩笑说:你小子,别是情窦初开了吧?在他眼里,我一直是个苦行僧似的怪物。
终于有一天,我坐公交车从棋社回来的时候,看到德凯和一苇正依偎着在街上散步,一苇的手里拿着一枝包装精美的玫瑰,笑得很幸福。就在那一刹那,我突然想起了一苇的眼泪,想起了我曾经有过的心痛的感觉……棋盒从我手中滑落,黑白棋子落到车厢里,劈劈啪啪地响着:我是爱着一苇的啊!可一切都晚了!
德凯和一苇的关系公开了,公司里无人不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惟有我无法坦然面对他们甜甜蜜蜜的样子。为了逃避,我请了长假。
七个月后,当我收拾心情回公司办理辞职手续时,却被告知德凯已经调走,一苇也辞职离开公司了。
怎么会这样呢?公司同事说:德凯认识了一个有背景的女子,三个月之内就闪电结婚了。一苇交了封辞职报告,回老家去了。
这意外的惊喜让我差点发狂!上帝啊,感谢你又给了我一个机会!上次是我愚钝,这次我一定不再错过──我立刻动身,来到两百多公里的一苇老家。然而,到了古城,我才发觉自己的冒失:我根本不知道一苇的家在哪里啊!但我仍然坚信,我一定能找到一苇!于是我在当地住下,打算慢慢地找。
开始,我在街上瞎逛,希望天上掉馅饼,能迎面碰到一苇。几天之后,我发觉这个想法是如此可笑:要在一个几十万人的陌生城市里这样找到一个人,简直是天方夜谭。于是,我决定到每个中学去找──她的高中老师总该知道她的一些家庭情况吧?我手里的线索只有一苇的名字、高中毕业的时间,就根据这点线索,我一所中学一所中学地找。终于,工夫不负有心人,我找到了一苇的高中班主任。令人惊喜的是,这位老师告诉我:一苇前不久才在古城开了一家醋吧,开张的时候,还请他去玩过呢。
欣喜若狂的我,问明了地址之后,立刻飞奔而去。途中,我远远地看见街边有一家花店,忙毫不犹豫地冲进去,买了一束玫瑰。
我跑到醋吧门口,本打算等心里平静了再进去,却不想里面正巧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那是高跟鞋轻柔地落在木制楼梯上的声音。凭直觉,我知道那是一苇。虽然还喘着粗气,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进去了:一苇明显地憔悴了,以前红润的面颊现在白得透明,以前顾盼生辉的眼睛现在平静得像湖。然而,她的眉眼、她的手势、她的体态、她的衣着依然使她看上去就像是刚刚从古画上走下来──她就是我的一苇、我日思夜想的一苇啊!
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一苇也惊呆了。她站在最后一级楼梯上,靠着扶手,定定地看着我,毫无表情地看着我。在她木然的目光里,我傻傻地走到她面前,把手里的玫瑰花捧给她──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什么也不说,但我心里想:如果她像上次在公园里晃落衣服那样,把玫瑰又扔在地上,我一定马上拣起来,重新送给她!
看到玫瑰,一苇蓦然回过了神,但她却并不接,只是淡淡地说:请坐吧。
我尴尬地在吧台前坐下,问她:你还好吧?一苇背对着我说:还好,谢谢。我说:我住的地方很近,来你这里很方便。一苇说:你不是去旅游吗?哦,来这里也是旅游?我说:不,我是来找你的,一苇,原谅我。一苇耸着瘦削的肩,哽咽着回答:你有什么需要我原谅的?
我环顾四周,见有客人在看我们,便压低嗓门说:那你收下我的玫瑰吧。
一苇转过身,眼睛红红地看着我说:有空来坐,玫瑰就免了。
有空来坐?只要能来,就有进一步发展的希望啊!得了这把尚方宝剑,我一下子就安心了。再偷看一苇的脸色,竟淡淡地有了红晕。
一苇的醋吧楼上楼下加起来不超过七十平方米,从老板到招待也只有一苇一个人。店虽小,却很雅致,每天从下午四点开到深夜十二点,生意一直都很好。那些日子,它几乎成了我的家:早上我来楼下喊一苇一起去吃牛肉凉面,中午我来喝一苇熬的稀粥,晚上我是醋吧最后离开的客人。我吸取当初的教训,刻意让自己显得浪漫一些,每天早上,我都要送一枝玫瑰给一苇。然而,一苇却只跟我谈古城的风光,对我的玫瑰根本看都不看一眼。但我依然觉得曙光就在前面,因为我坚信,自己一定找得到突破口。
不久,到了端午节。
刚来时,我和我住的这家名为“张家小院”的旅店的主人聊天,无意间了解到当地人过端午节很传统,要划龙船、吃粽子,还在门上挂艾蒿,而且把艾蒿叫作“艾”。因为艾、爱同音,所以,这一天,邻里之间、亲戚之间、朋友之间、恋人之间都有相互赠送艾蒿的习惯。
傍晚我走近醋吧的时候,发现醋吧的门关着。进门之后,我把艾蒿和玫瑰放在吧台上,问一苇:为什么不营业?
偶尔也该歇歇啊。一苇有些不自然地笑着说。她用指尖抚弄着艾蒿。
我在吧台前坐下。一苇从柜台里取出一瓶桑葚醋、一瓶白兰地和几个不知道装着什么的小瓶子,在我的面前调制起来。
你离开公司以后,发生了很多事。一苇头也不抬地说,我得告诉你,为了你的艾蒿。
我轻轻回答:我已经知道了。
一苇抬起头,看着我,问:那你还来做什么?像那年“五一”一样,可怜我一个人孤独?
我轻声说:我来,就是为了这束本该那天晚上送给你的玫瑰啊!一苇侧着头,叹口气说:以前我太在乎玫瑰了,但现在──
我站起来,抱过花束,走到一苇身边,用我此生从未有过的语调轻柔地说:现在,我要把“艾”和玫瑰都给你。
说这话的时候,我看着一苇的眼睛,一直看到一苇冷静的目光越来越柔和、越来越柔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