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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客网 学术文献历史 详细内容
发布者: 金达莱|2010-4-19 20:40|查看: 65|评论: 0|来自: 重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8年第6期

论廪君与盐水女神

廪君务相是巴人原始社会的早期部族首领。关于他的传说在成书于隋代以前的古籍《世本》、《风俗通》、《后汉书》、《荆州记》、《晋中兴书》、《水经注》、《十六国春秋》、《魏书》等史籍中均有记载。[1]古籍所述神话往往折射曾经有过的历史,本文力图透过廪君与盐水女神的记载探寻白虎巴人在清江流域的最初痕迹。


一:古籍传说中的信息

廪君与盐水女神的传说,在不少古籍中都有记载。旨在颂扬清江流域巴人祖先廪君的丰功伟绩。就版本而言,较典型的有好几种,现引录如下:

盐水神女谓廪君曰:“此地广大,鱼盐所出,愿留共居。”廪君不许。盐神暮辄来取宿,旦即化为飞虫,与诸虫群飞。掩蔽日光,天地晦冥,积十余日。廪君不知东西所向,七日七夜。使人操青缕以遗盐神,曰:“缨此即相宜,与女俱生,不宜将去。”盐神受而缨之。廪君即立阳石上,应青缕而射之,中盐神。盐神死,天乃大开。(刘向《世本》)

乃乘土船,从夷水至盐阳。盐水有神女,谓廪君曰:“此地广大,鱼盐所出,愿留共居。”廪君不许。盐神暮辄来取宿,旦即化为虫,与诸虫群飞,掩蔽日光,天地晦冥。积十余日,廪君思其便,因射杀之,天乃开明。廪君于是君乎夷城,四姓皆臣之。廪君死,魂魄世为白虎。巴氏以虎饮人血,遂以人祠焉。(《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

盐阳水神女子止廪君曰:“此鱼盐所有,地又广大,与君俱生,可止无行。”廪君曰:“我当为君求廪地,不能止也。”盐神夜从廪君宿,旦辄去为飞虫,诸神皆从其飞,蔽日昼昏。廪君欲杀之不可,别又不知天地东西。如此者十日,廪君乃以青缕遗盐神曰:“婴此,即宜之,与汝俱生。弗宜,将去汝。”盐神受而婴之。廪君立砀石之上,望膺有青缕者,跪而射之,中盐神。盐神死,群神与俱飞者皆去,天乃开朗。廪君复乘土船,下及夷城。(《晋书·李特李流载记》)

盐水有女神,谓廪君曰:“此地广大,鱼盐所出,愿留共居。”廪君不许,盐神暮辄来宿,旦化为虫,群飞蔽日,天地晦暝。积十余日,廪君因伺便射杀之,天乃开明。廪君乘土舟,下及夷城。夷城石岸险曲,其水亦曲,廪君望之而叹,山崖为崩。廪君登之。上有平石,方丈五尺,因立城其傍而居之,四姓臣之。死,精魂化为白虎,故巴氏以虎饮人血,遂以人祀。[2]以上记载至少给我们传递了如下信息:

第一,人物。廪君务相、盐水女神及各自的部下。其中,廪君及其部下由武落钟离山乘“土船”而来。盐水女神及其部下,为盐阳当地土著。

第二,地理。盐水女神辖区较广阔、富饶,为“鱼盐所出”之地,鱼产地应在清江,亦有盐源于此;两者均价值重大,是女神与廪君谈判的砝码。

第三,事件。廪君务相为拓疆域,溯清江至盐阳,在此与盐水女神部落交锋,并战胜了女神部落、夺得其地盘,然后顺江而下到夷城,建立政权于此。

第四,传奇。盐水女神为羁留廪君一行化为“飞虫”遮天蔽日,廪君在夷城死后魂魄化为了白虎。

第五,实据。

之一,武落钟离山。“武落钟离山”又称渖,海拔300多米。位于湖北长阳县西北的都镇湾东侧,西北临清江,东南临南汉溪,该山五峰并立,高3848米,主峰名灰头岩。《太平寰宇记》云:“武落山一名难留山,在县西北七十八里,本廪君所出也。”[3](卷一四七《长阳县下》)

之二,清江。《通典》卷一百八十七载,“今夷陵郡巴山县清江水,一名夷水,一名盐水”。又“夷水,即渖角褰也,水色清照十丈,分沙石。蜀人见其澄清,因名清江也”(《水经注·夷水》)。清江上游段从河源利川齐岳山龙洞沟至恩施城,长约153公里,总落差1070米。中游段从恩施城至长阳县资丘镇,长约160公里,总落差约280米。下游段从资丘镇至宜都市入长江口,长约110公里,总落差约80米。[4]之三,盐阳。地址在今湖北长阳县西鱼峡口处,属温池盐泉。这里至今仍有“盐地湿泉”、“盐池河”等称呼。“父老传此处先出盐,于今水有盐气,夷水有盐水之名,此亦其一也”[5],据载,“该水水温常年四十二度,含盐比重高,古代一直产盐。‘盐水’东下接清江半峡,长十多里,盛产淡水鱼类。”该“温泉呈东西向,分别露于清江南北两岸及河中江底。其中以北岸为显,日流量达6039吨。”[4]古称水之北为阳,盐阳之谓当不虚。

在史籍所传递的上述信息中,至少给我们留下了这样三个需要辨析的疑问:

其一,廪君与盐水女神的矛盾究竟缘何而起?

其二,廪君的夷城究竟建在何处?

其三,廪君生命的足迹究竟止于哪里?


二:传说背后的真实

其一,务相与神女之争。

盐阳水神女子的身份应该是人而非神。所谓的“神女”应指对神的祭祀权拥有与否,拥有此权者当被视为神的宠儿和神权之拥有者,这与此前廪君与其它四姓俱出争神一语相合。盐神部落为母权制社会应是没有疑问的,盐水女神所拥有的部落财产──鱼、盐及土地赠予权,“暮辄来取宿”不落夫家的主动地位,“与诸虫群飞”的统率能力等均可视为母权统治的体现。而对于两者之争,笔者同意是权力之争,但关键原因不在走与留。

廪君的得势,即已表明男权的出现和母系社会走到了尽头,权力颠覆已成为必然趋势。因而,当务相率部众“乃乘土船从夷水至盐阳”时,位尊母系部落之首的盐水神女,对廪君的野心必定是知晓的,倘以部落利益为重,她当斩断儿女私情,并促其远去,即便她要为私情断送部落利益,“诸虫”也定不会与之“群飞”。而廪君用意也显然不是为了继续前行,因为他在杀掉神女后却“复乘土船,下及夷城”回到不远处的夷城安营扎寨起来。可见,所谓“走与留”之争并非两人矛盾所在,且仅仅为此而夺人性命也不合情理。

问题出在一个“共”字上,盐水神女力图保有一部分权力。廪君巴人之军事大迁徙很有可能是由盐引发的。[6]笔者认为,廪君与盐神矛盾的焦点应在共治或独占的权力之争上。盐神寄希望于采用共治、和亲的方式化解矛盾,延续其氏族。她开出“此地广大,鱼盐所出,愿留共居”的条件,实为不得已之举。可廪君的回答却是斩钉截铁的:“我当为君,求廪地,不能止也。”很简单,务相要做君王、拓疆域、没人能够阻止。

在“积十余日,廪君(伺)其便,因射杀之”句中,传递了羁绊日久与除掉对手两个信息。或许,为迫务相就范,女神曾借地利之便软禁过廪君。于是史料中便有了化飞虫蔽日等文学表述,以之表达困扰与抗争。对蔽日现象的出现,或可从当地环境解释,“县内地表形态各异,致部分地区形成小范围特殊气候。一是有些地区重峦叠障,形成了许多闭塞、温暖、多雾、多光的山间小盆地,如清江河谷地带……”[4]而《水经注》中也有“…有温泉对注,夏暖冬热,上常有雾气”的记载,且有雾的江面定是无法行船的。于是“白天却化为飞虫,与诸虫群飞”,“掩蔽日光,天地晦冥”等,或可以视为盐神部落利用弥天宿雾困扰对手。而“盐神死,天乃大开”则可释为雾散云开、务相突破了包围,并实现了强占女神地盘的愿望。终于,一个母系氏族政权连同它赖以存在的“鱼盐所出”的广大地域,连同神女美好的梦想一道在残酷的事实面前破灭了。

其二,夷城今何在。

对古籍中所述夷城位置,学界长期争论不休。有谓在今恩施,有谓即今之长阳(宜都),也有人认为在今天长阳的曲溪。笔者认同应在香炉石附近的观点,考古发掘测定这里是夏、商、周时期中国早期巴人的典型遗址,而[君巴人最迟从夏代晚期开始在清江中游地区生活,已成为学术界不争的结论。

理由之一,从香炉石遗址的文化积淀厚重与时间漫长两点看,在整个清江流域再找不出第二个。20世纪80年代以来,人们在清江中游地区发现的夏、商、周古文化遗址主要分布在长阳境内,有香炉石、桅杆坪、南岸坪、深潭弯等处。在这些被确认的早期巴人遗存中,又以香炉石遗址最具代表性。“位于渔峡口镇东05公里香炉石,1983年发现,遗址距清江垂直高度约150米,面积1000平方米。发现文物有大量陶片及陶网坠等。陶片以砂褐陶、黑灰陶为主,间以少量细泥灰陶。”[4]香炉石遗址出土文物十分丰富,自夏、商起至春秋战国时期,前后1000余年未间断。遗址的最底层(第7层)属夏代晚期文化层(据碳十四测定年代数据为距今4090±100年),“专家们从该地层中发现与生活相关的大量兽骨、鸟类骨孩鱼骨残渣等分析,在夏代晚期,清江流域的巴人是以原始的鱼猎、采集经济为主,鱼、兽、鸟类是他们食物的主要来源之一”[7]。

理由之二,从地理上看,这里依山傍水,地势险要,上可控盐阳之盐泉,下可达通江之便利,显然是军事防守的好据点,可以捍东控西,保卫夷水疆域,适合做统治中心。对照史籍,香炉石的地理环境,也与东汉应劭《风俗通》所述“廪君乘土船下至夷城,石岸曲,水亦曲”(《北堂书钞地部穴篇》)相似。在白虎陇山脚,香炉石伸入夷水,水流至渔峡口,先转南流,再转北流,复回东去,实可谓岸曲水亦曲。而史书“岸即为崩,广三丈余,而阶陛相乘,……岸上有石坪,方一丈,长五尺”的描述,亦与香炉石独高30来米、顶部平整,石傍有长约100米、宽10米、高10来米状如阶陛的平台地貌相符。

理由之三,从文献中“下至夷城”的一致说法上看,夷城的方位当在清江盐阳的下游,否则当用“溯”或“上”。考察地形,由盐阳至恩施段,清江落差甚大,水路根本无法行走,清江出恩施城南约5公里即进入峡谷,河面窄狭,岩石浅滩甚多,以伏三跳滩尤为险恶,洪水时骇浪淘天,枯水时水细如练,无一完槽道,总落差约280米。要巴人扛着“土船”翻山越岭去建城不合情理,且建统治中心于清江上、下游均不利于控制整个疆域。反之,清江中游水面相对平缓,具有通航之便利。

理由之四,从当地的地名上看,也多与廪君相关。史载“廪君死,魂魄世(化)为白虎”,“白虎陇,在县西二百二十里,昔廪君死,精魂化为白虎,故巴人以虎饮人血,遂以人祀……廪君之生也,生于赤穴,其死也,化为白虎,有陇宜也”((清)道光《长阳县志》)。该地名被当地群众世代传袭至今,这一带还有诸如“蛮家湾”、“巴王沱”、“板木盾坳”等古地名,它们均与廪君的逝世、巴人的活动相关。

其三,廪君务相生命的足迹。

最早记载巴人事迹的是古文献《山海经》。其中有“西南有巴国,大生咸鸟,咸鸟生乘厘,乘厘生后照,后照是始为巴人”(《山海经·海内经》);“西南有巴国,有黑蛇,青首,食象”(《山海经·大荒北经》);“夏后启之臣曰孟涂,是司神于巴”(《山海经·海内南经》)。且与“(帝启)八年,帝使孟涂如巴闼稀(《今本竹书纪年》))的记录可互为印证。由此可见,巴人的起源十分久远。但我们在《山海经》中并未读到有关廪君务相的文字。是后来者将《大荒南经》中“有\民之国,帝舜生无淫,降\处。是谓巫\民”一段中的“巫\”解释为“巫蜒”,又因为在《世本》中有“[君之先,出自巫蜒”一说,这样一来才使廪君务相与远古时期的巴族集团续上了血缘。事实上,历史上的巴族集团,当是远远早于廪君一支的。而务相的巴只是巴人的后期发展或支流。

使巴人扬名天下的当为廪君务相。他的事迹主要体现在“争神”(投剑、造土船),掠地(夺得盐水女神地盘),建国(即建都于夷城)三部曲上。而这三件大事符合当时社会的发展需要。对第一个伟绩,笔者在“论巴人与土船”一文中已作了探讨,这是廪君内部统一的成功,由此他成了部落的首领,有了一支能驾“土船”作战的军队。且为其实现“我当为君,求廪地”的目标奠定了基础。第二个伟绩是夺取盐水神女领地,“务相乘土船而王夷水;射杀盐神,巴人以为神”(《水经注》引《世本》)。此为其向外扩张与掠夺的重要步骤,极大提高了廪君的地位。第三个伟绩便是建都夷城并称王。“廪君于是君乎夷城,四姓皆臣之”,树立个人绝对权威,以国家雏形取代氏族制度是前两个阶段的逻辑发展。部落的首领变成了“王”,在民间也有了“向王天子”的称呼。“向王”之谓,实属“世俗相沿,…是以‘相’演化为‘向’,其故”(咸丰1852年《长阳县志》)。在土家民谣中也传达出人们对向王天子的敬仰和对其开发清江的肯定:“向王天子一支角,吹出一条清江河,声音高,洪水涨,声音低,洪水落,牛角弯,弯牛角,吹成一条弯弯拐拐的清江河。”[8]

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长乐县志》中,“廪君世为巴人主,务相其开国有功者”一句,其中“廪君”之称谓是指巴人首领,他可以是务相,也可以是其他巴人首领。二是廪君务相“据捍关而王巴”中的捍关,应该是指清江三峡之一的巴山峡。巴山峡“古名捍关,东起都镇湾区峡口,西止麻池区西湾,全长5公里,高山兀立,雄阔峻拔,水平如镜,静影成壁”[9]。捍关的记载当指此,而非其它地方,因为务相早在夷城附近的白虎陇羽化登仙了。

在上述廪君与盐女水神的传说中,还给我们留下了三个耐人寻味且令人反思的问题。一是如何看待盐水女神的浪漫,二是盐水女神的悲剧悲在何处,三是廪君务相与白虎崇拜。这三点是笔者在下节中要着力讨论的话题。


三:对古籍传说的反思

首先,盐水女神的浪漫。

盐水女神的浪漫与巫山神女有不少相似之处,世谓:赤帝女瑶姬,未行而卒,葬于巫山之阳为神女。关于她的传说甚多,其中最重要的有两个:她曾授《黄绫宝卷》助大禹劈山开峡,排积水、除恶龙,化作神女峰保行船平安。[10]巫山神女曾与两代楚王梦中幽会并自荐枕席。有趣的是在表现浪漫情感方面,她与盐水女神颇为相似:

玉曰:“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旦朝视之,如言。”(《高唐赋》)

盐神暮辄来取宿,旦即化为虫,与诸虫群飞,掩蔽日光,天地晦冥。(刘向《世本》)

以上传说有两个相似之处:一是“云雨”,二是“爱情”。就前者而言,“朝云暮雨”与“天地晦冥”都与地理环境密切相关,长江三峡与清江同属中亚热带季风气候,空气湿度较大,年降水量偏高,植被茂盛,易形成相似的多云多雨气候特征。而这种朝云暮雨、变幻无常的气候现象对该流域人们在宗教、文学、美学乃至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均产生了大致相同的影响。而就“爱情”看,巫山神女的“自荐枕席”,盐水女神的“暮辄来取宿”又体现了该地区远古母系社会的恋爱自由传统,这与男权统治下的婚姻相比较,无疑充满浪漫气息。而“浪漫爱情”与“云雨意象”的交融更令人神往。于是,“巫山云雨”便被人们用来形容男欢女爱。而宋玉的“阳台一梦”也成了经典佳句。有学者还特别将两者作了以下比较:人物──廪君与盐神,楚王与神女;地点~盐阳,巫山之阳台;爱情──暮辄来取宿,愿荐枕席;功利──土地物产,抚君苗裔;变化──昼为飞虫,昼为云雨……[11]

其实,盐水女神“暮辄来取宿”的说法不仅折射了母系氏族人们的婚姻观念,也反映了峡区人大胆、丰富、自由的想象力。而长阳地区流传久远的民间传说也为此做了佐证:正当廪君率巴人乘土船溯江开拓,“忽然,前面的大山中流出一股白花花的水来,顺水浮来一个妹子。她让向王尝那白水,向王第一次吃到了咸味,觉得很好。原来这妹子是盐水女神,她和向王成亲了”。[12]

其次,盐水女神的悲剧。

笔者已在前面指出,廪君与盐神矛盾的焦点应在由谁掌握盐阳“鱼盐”的权力上,盐神以委屈求全的方式寄希望于采用和亲来达到共治的目的。但她的奉献(从财产到肉体)却为自己招来了杀生之祸,这看似不合情理,但却在情理之中。问题的核心在于,代表新兴父权力量的廪君务相要的是全部。事实上,随着金属时代的到来,因男性的生产力得到了极大的解放,日益强大的他们需要以财产与实力来重新划定社会地位,不再满足于狭窄的生存空间、贫瘠的生活与不合时宜的女权统治。于是颠覆性的革命 便不可避免地要在整个地球上发生,只是时间、方式和程度上的不同而已。于是,我们读到了“廪君不许”的字眼,而目的也十分明白:“我当为君,求廪地,不能止也。”这势必激化双方的矛盾。盐水神女上演了武力“挽留”一幕,使廪君一行七昼夜不辨东西,但最终的结果仍是“盐神死,群神与俱飞者皆去,天乃开朗”。“母权制的被推翻,乃是女性的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失败”。[13]父权胜利了。

对传说中廪君谋杀盐神的描述,笔者倾向于从文学性上去理解,它加深了这出悲剧的力度。峡区的文化除了浪漫也极富悲剧性,峡区生存的艰辛培育了当地居民坚毅的性格,但恶劣环境却往往注定了他们努力的最终失败,这就决定了其命运本质上的悲剧性,特别在生产力低下的远古更是如此。然而,这失败也是十分美丽的,它体现了人类的顽强。盐神死了,爱和温情乃至抗争都无法遏制务相对权力的欲望,这就是盐神的悲剧,这或许也是务相情感上的悲剧,但他毕竟强夺了母系部族的神权。女神的部下也成了巴族的一部分,最终的胜利者当是前进中的社会。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廪君杀死了盐神,可从古至今,当地人反而视其为老祖公,称盐神为“德济娘娘”,并将两人供奉在同一座向王庙里。“向王天子旁塑女像,俗称德济娘娘,始于盐水女神。”(清道光《长阳县志》)“传说廪君(向王)治水得‘盐水女神’相助,后世追思德泽,尊神女为‘德济娘娘’,与向王一起配享人间烟火。”[4]这至少表明盐神后代对这段事实婚姻的认可。至今在长阳盐池一带,还有《老祖公与盐水女子成婚》的传说:“老祖公来到盐池,见山里裂开一条缝,流出盐水,水上还有一位美貌女子。后来这个女子与老祖公结了婚,从此人丁兴旺,子孙繁衍。”[14]这种双重敬仰也体现在土家人的日常生活中:“农历六月六日,是向王天子遇难之日。每逢这天[晨,八百里[江上的船只及放排人,在船 头摆设祭宴,杀公鸡母鸡各一只,煮熟后,由驾长把一只整公鸡供在船头,一只整母鸡供在船尾,……其意思是:向王天子在船头,德济娘娘在船尾,以示前后都有神灵保驾,四季安康。”[15]

人们纪念盐神,将渖蕉ド系囊豢檠沂称为“盐女岩”,“传说是盐水女神化身”[9]。他们称盐池对面的山为“凤凰山”,说当向王数箭并发时,“只见飞虫中一只最大的摇身一变,成为一只凤凰飞走了,落在对面的山头上……这凤凰原来就是盐水女神所变,后来,人们称此山为凤凰山,还在山顶修起了寺庙一座,供有女神像名曰‘女神’。”[15]民族的发展本来就是一个不断融合、壮大的过程,这其中必然也包含着血与火。巴民族的兴旺毕竟为盐神的后代带来了利益,于是他们重新演绎了廪君与盐神的故事,将干戈化为了玉帛。只是由于后人的健忘,那个为捍卫他们利益而死去的盐神才真正地死了,这是母系氏族与盐女个人的双重悲剧;然而,又由于后人对美好未来的希冀,一个新的盐神诞生了,是她和廪君相亲相爱,繁衍、兴旺了一代又一代盐水人,这样的解释似更加符合他们所理解的本民族来源。

再次,廪君务相与白虎崇拜。

廪君的活动在古藉中到夷城为止,但对其死于何处、如何死的未作交代。而在香炉石一带却至今流传着务相死而化虎大同小异的故事。

较多的说法廪君是淹死的:他住在夷城依山傍河的一个岩洞内,经常以土船渡人过河。一天,山洪暴发渡船被冲翻,他救起众人而船却被冲到约一里远的回水沱(巴王沱)内,向王游去救船,被大浪卷进旋涡。人们在资丘滩头(向王滩),找到他的尸体。“……人们在夷城后面山包上选好了地方,正准备将向王安埋,忽而向王化为一只白虎,随着一团白雾升向天空。后人称向王化为白虎的地方为白虎陇,这个地名一直沿袭至今。”[15]也有传说是老死的,“一些年过去了,廪君成了一个白头发、白胡子的老人,不久便去世了。附近姓覃的人把他装在船棺里,抬到登星岭的岩上悬葬,这个老人突然变成了一只大白虎,从棺材里出来。一阵旋风卷来,白虎飘飘荡荡升到天上去了。”[12]

不同之处,前者谓其鞠躬尽瘁,后者说他寿终正寝;而相同之处均为“化作白虎”──成仙了。虎为兽中之王,也是方位神,廪君死而化虎反映了巴人对他的尊崇。他们甚至还指认了向王升天的“白虎陇”,“在县西二百三十里。其廪君死,精魂化为白虎,故巴人以白虎饮人血,遂以人祀”[16]。据载,仅“明清间,县境先后建有向王庙44座”[4]。而民国时的向王庙也地址明确:“一在县西百二十里资丘,一在县西关外,一在县西六十里都镇(湾)。”[16]

人们还以各种方式纪念向王。“每天六月初六这天(向王子遇难日),驾船的、放排的,都要到向王庙前,放鞭炮,一面祭祀,一面祈求向王天子保佑航行平安。”[8]“凡经过伴峡、渔峡口、巴王沱、向王滩、向王庙等处都要放鞭炮致祭,既表示不忘向王开发清江功德,又借以求向王保佑航行中的安全。”[15]而对白虎的崇拜,更以多种形式传承下来。唐人樊绰记曰:“巴人踏啼……伐鼓以祭祀,叫啸以兴哀,故人号‘巴歌’曰‘踏啼’。”[17]此即巴人祭祖场面。

今天的土家族已经被认定为巴人的后代,在他们的传统文化“跳丧”动作中,“就有‘虎抱头’、‘猛虎下山’等动作”[18]。“……最为壮观的是‘猛虎下山’,舞者跳着跳着,忽然鼓点一变,对舞中的一人猛然跳跃腾空,一掀舞伴,两人躬身逼视,忽见击掌撞肘,前纵后跃,一跃一扑,模仿猛虎扑食的动作,口里还发出一阵阵啸声。”[19]

此外,从战国到秦汉,以虎钮錞于为特征的巴人青铜文化亦可谓盛极一时。出土的虎钮錞于广布于湘、鄂、渝、黔毗邻区域。[20]笔者以为,结合清江、巫巴山地的多虎环境,结合土家人虎文化的传承,以及虎钮錞于在古代巴国出土地点的分布,或许我们能够大致把握廪君一支白虎巴人后代的去向。白虎巴人大概是沿清江而下,经宜都入长江再上溯,经沿途各地而至重庆建都的。理由至少有两方面:一是他们在丛山峻岭中穿行离不开交通工具“土船”,此点已由长江沿线的船棺葬和大量的发掘材料所证实;二是对于白虎的信仰我们在清江中游及以下沿线乃至长江三峡地区均可见到。而白虎巴人之所以能够不断发展壮大,故事还得从廪君驾“土船”出武落钟离山,及其与盐水女神那一段令人难以忘怀的交往讲起。

§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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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箫国松土家民间故事[Z]湖北人民出版社,2003

[13]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A]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人民出版社,19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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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整理编辑委员会整理陈金祥校勘民国《长阳县志》[Z]方志出版社,2005

[17]向达蛮书校注[Z]中华书局,1962

[18]屈定富三峡民间艺术集粹[Z]长江文艺出版社,2002

[19]土家人的祭祀歌舞跳丧舞[A]湖北文史资料(总第30期)[Z]

[20]邓辉虎钮淳于用途初探[J]四川文物,1994,(2)

邓晓,重庆师范大学历史与文博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

己到尾 ●● 已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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