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以军：跟我回家，回《西夏旅馆》

常言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也许，太多人都需要这样一份认同感。而骆以军就在一部《西夏旅馆》中，为自己和许多人营造了这样一个瑰丽奇幻的家。

骆以军

《西夏旅馆》与张大春、朱天文等“四年级”师长前辈的记忆写作一脉相承，但又似乎看不到多少实实在在的记忆，而是充满了思考与想象，“记忆是不可靠的，因为可以由掌权者随意臆造。”虽然去年摘得了“红楼梦奖”，但自知作品有如天书，骆以军希望但不指望很多读者去读，“在大陆卖到1万，在台湾也许5000？我就很满足了”。

可上市半个月，结果却出人意料大卖。在卓越亚马逊的文学排行榜上，这部小众读物始终位列top50，还时不时冲到top20高位，与一干畅销、长销书为伍，连出版方都纳闷：“比《刘氏女》卖得都好多了，好得有些过分啊！”

常言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也许，太多人都需要这样一份认同感。而骆以军就在一部《西夏旅馆》中，为自己和许多人营造了这样一个瑰丽奇幻的家。

其实，我是个西夏人

古代“西夏”最后的逃亡历史、现代“旅馆”局促空间中的想象，这看似前门楼子和烟袋油子，哪儿也不挨哪儿。但两个词、两个景象连接起来，脑子里不免出现1949年大江大海最后归寂于一方孤岛的场景。党项铁骑的灵感，骆以军或许得感谢好友、导演戴立忍。

2005年，骆以军开笔，2006年突然写不下去了，于是打算去旅行，戴立忍一听路线，“咦，怎么跟我爷爷当年逃亡的一样？”1949年，戴祖父所在的国军残部走青海、宁夏、甘肃，后来越过青藏高原逃亡到印度。他们不知道，这竟然和最后的党项人殊途同归。

骆以军隐喻的其实是台湾外省第二代的命运、历史和身份认同。“我们的后代会彻底成为本省人，外省人这样一个族群迟早会消融，而这样一种命运就像中国历史上曾经创建西夏的党项人。”而他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西夏人”，“20多岁来到台湾，在台湾生活了50多年，可是我始终觉得他，尤其越到晚年，真实的人生就是之前的那20多年，到台湾之后的这么多年就像是一场梦。而我就是我父亲在一场奇怪的梦里生出来的孩子。”

不过写西夏题材，骆以军还是在1996年去西北旅游时动的念头。当时跟太太去宁夏，在西夏创国者李元昊的墓前“莫名地感动，好像心里面某根弦突然被扎到。”于是买了很多西夏王朝的资料来看，还有《李元昊传》。后来某次在台北见到阿城，“他看我的脸貌，‘你的祖先一定是突厥人，可能还混了一种中亚过来的小黑人之类的血统’。

”而资料上也说，“河西人”都非常高大，个性耿直刚烈、讲义气。“我父亲以及南京老家的几个大哥都是一米八、很高大，个性也都非常爽朗。”所以骆以军越读越怀疑：自己的祖先会不会是西夏人。“也就是在那时，我决定以后一定要写西夏。”

小说是旅馆，章节是房间

作为好友和文化评论员，梁文道第一时间读了《西夏旅馆》，得出了“这就是座旅馆”的结论。一扇房门打开是一个故事，但房间里还有另一个房间，里面还有故事。小说由这样一个个时空跳跃的故事构成。这一创作手法与大陆作家惯用的以家族变迁为轴线线性讲述故事的方法截然不同。

不是大部分读者习惯的一站式服务，甚至也谈不上主线、副线，读起来确实很有挑战。“因为大陆的文学爱好者普遍喜欢故事好看、能一口气读下来。《西夏旅馆》不是不好看、而是不容易读”。梁道长开出方子：把这本书当成是一个一个短篇来看，最后看出整个大结构，原来折射的是历史中的消逝。

骆以军直言，这样的创作方式与他“外省第二代”的身份及童年经验有关。“我长大的永和小城，八成都是外省人，大家彼此疏离。在永和经常会迷路，不是因为这个地方多复杂，而是在于它没有任何特征。小时候在巷弄里走，走着走着就迷路了，让人绝望。”

此外，“我父亲是一个人到台湾，我母亲虽然是本省人，但她是一个养女，我们家就没亲戚。所以，我们家客厅不可能像张爱玲、曹雪芹笔下的‘客厅’那样阳奉阴违。我无法像他们那样在年少时，就面临一个复杂、隐形、紧张的家族网络。”

既然“经验匮乏”，只好“穷而后工”。诚如张悦然揭底，骆以军最初“窃取别人的故事”是大学时读过的一部《迷失在欢乐屋》的小说。“讲一个小男孩在欢乐屋玩的时候，走错了通道，走到一个机械房里被困住了。他能听到隔壁房间里哥哥在对自己喜欢的女孩猥亵，却无法走出这个满是齿轮、线路的房间。”

而今天的《西夏旅馆》，比欢乐屋还要令人发指，把“一群漂泊的、绝望的、故障的、各自时钟不同的人困在这样一个空间里面”，不过，工匠本人也无法幸灾乐祸──他也“害人害己”地晕在自己的网里了。

最后，呈现在世人面前的这座旅馆，简直比高迪的米拉公寓还要奇异，主要是骆以军也真舍得下本──整部书45万字，全部手抄，A4纸厚厚一叠超过1500页，排开来足足有两座篮球场的面积。“我是那种传统老头的个性，特别不爱换口味，只是习惯了书写过程。”这还不算他创作新小说的起步阶段，反复抄写了无数自己喜欢的作品，目的是为了让自己“定魂”。“别把我神化，其实，这只是我让自己注意力集中的方法”，就和别人抽烟喝咖啡一样。